【说明书】
【通用名称】VC银翘片
【产品类型】OTC
【主要成分】话痨、社畜、鸽子、推歌狂魔。
【性 状】本品为糖衣刀片,去除糖衣后显金属色,铁锈气味,味微苦。
【功能主治】清热解闷。用于缓解缺粮引起的发热、头痛、狂躁。
【用法用量】目视,一次2片,一日3次,或视手机电量而定。
【不良反应】可见挖坑不填带来的情绪波动。
【禁 忌】脑功能不全者禁用。
【注意事项】“人类是无法互相理解的,咕咕咕!”
【药物相互作用】配合以下内容使用效果加倍:
法语音乐剧,老航班
FGO,食物语,原神,雨血系列,极乐迪斯科
逆转裁判相关
九州缥缈录
MIC男团
Troye Sivan

【红海行动】【后勤组】捉迷藏

一个怪力乱神的(gui)故事

本来打算赶在清明节发,诸多原因拖到现在……

没有吐便当,陆琛左臂还在

OOC都是我的,BE也是我的

我管不住我自己的手……给陆大夫点歌一首《当爱已成往事》




睡觉被吓醒并不是一种良好的体验。

尤其是当作为医疗兵的陆琛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冒着一身冷汗惊坐而起,发觉身侧凝望自己微笑着的,是他朝思暮想的通讯兵庄羽。

那个已经在伊维亚行动中不幸牺牲的,通讯兵庄羽。

 

这不会是真的。

倘若铁马冰河当真入梦,他便无从认定自那之后的夜夜惊悸不过是他脑海中虚构的狂风骤雨。

庄羽仍然温和的笑着,清秀的眉眼凝着大男孩的淡淡羞怯与朝气,漆黑的眸子裹了明亮的水光,好似阳光落进了一泓泉,就此流连了。本不该站立于此的青年存在感如此强烈,抓住梯子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还是完好无损的,轻轻敲着铁制的栏杆,一如他从前常有的那样。

陆琛倒吸了一口凉气。

床头的水壶逸出丝丝袅袅的水雾,逐渐消散成透明的颜色,海的碧波荡漾越过舷窗映入眼帘,和着周身轻微的颠簸与几不可闻的机器鸣响,天际划过不知名的海鸟,呼啸着向更远的海平线去了,就此不知所踪。

而他却蓦地走了神,一切太过熟悉和平淡,恍惚着难以分辨虚实,好像他只是重复的陷入了无休止的轮回梦境,从未醒来。

“你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口,声音苦涩得都不像是他自己了。

是啊,这当然不会是真的。

失去意识前他挣扎着看过那张年轻面孔最后一眼的,不曾阖上的双目失却了生气,像是久离了深海的鱼。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陷入天昏地暗的死寂,而他像在无边的荒野上漫无目的的嘶吼奔跑,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吞吐着庄羽不再介入的空气。

他觉得自己缺氧了。

他感到窒息。

习惯了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救死扶伤的医疗兵,却只想用力捶打着脚下沉默的土地,大声呼喝:救救我,庄羽。

他怎么能忘记呢,明明那一天,他和所有人,失去了庄羽。

 

眼前的青年,不会是庄羽。

陆琛不是没有设想过,若能再见庄羽,第一句话究竟要说出什么来。可千言万语,有什么意义呢。生前不曾吐露的心声,他的满腔思绪,夜深人静了又要托付给谁呢。

庄羽回不来了,那个有些腼腆的小伙子不会听见那些他生怕会在睡梦中不经意说漏嘴的心窝子话,就算打着玩笑的旗号蒙混过关,也终究是说不出口了。

他的沉默,在阴沉的天宇下压抑作了左臂刻骨的疼。

陆琛苦笑了一声,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压力太大了,居然精神失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臆想出了一个活生生的庄羽。医者向来难以自医,战斗过后留下心理创伤和应激反应的战友不计其数,他并不意外同样的情况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不曾想见,那会以他最难以接受的方式应验,可即便他抗拒,既定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原来从未发觉,沉重的悲伤像海,而庄羽最后的眼神拉扯着他坠入了幽深的海底,扭曲的光线在他眼中逐渐消失,他吐出胸腔里最后一口空气,放空了自己。

不断坠入,坠入……

直至万劫不复。

啊……

落入他眼中的光忽然碎裂了,夹缠着绕住那些灵活的手指,眼前的青年俯下身,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于是眼眸中映出的庄羽也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陆琛,你发什么呆呢?”年轻的通讯兵温声笑了起来,眉眼被清晨的日光晕开,柔和的愈发不真实,“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这也是我的宿舍啊。”

这也是我的宿舍啊。

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就好像那些撕心裂肺的瞬间都不曾存在过一样,青年的语气听起来还是一如往日的轻快,可落在陆琛的心中,就一阵一阵在静寂的心湖里划开凌乱的涟漪。

他当然不会否认,过去这里是他们两个人的宿舍,那之后亦是。还没有习惯庄羽的离开,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会习惯的,大抵是从未表现得如此失常,所以连舰长居然也短暂的容忍了他过分任性的固执。

这间宿舍,还没有准备好迎接它的新主人。如果要就此完全抹消关于“庄羽”的痕迹,陆琛宁愿被采取的措施里也连带着他自己。他明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若是真的有那一天,他就带着所有与庄羽的回忆,打包一切从这里搬离。

但不是现在。

绝不是现在,因为看起来像是庄羽的青年刚刚宣称了对这里的所有权,因为庄羽现在就在这里。

陆琛觉得此刻仿佛身处梦境,否则他无法解释那一根看起来脆弱无比的救命稻草究竟是如何被掷入溺水之人的手心,而他却畏惧着,犹豫惶恐着,不敢用力握住它。

庄羽的脑袋却蓦地凑了过来,朝着他吹了一口气:“瞪这么大眼睛干嘛?像是见了鬼似的,我吓到你了?”

陆琛悚然一惊,登时变了脸色:“你……你说什么?”

像是……见了鬼似的。

见了鬼,似的。

他猛地掀开棉被撑起了身子,拖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就踉跄着冲前死死攥住了庄羽的手臂,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确认他心中某些畏惧着的事实一般。不曾落空的一握,陆琛发觉的时候一切早已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发生了,他的手指没有穿过庄羽的身体。

假如这是真的呢?

触手处的皮肤带着些微的凉,暗青色的血管逐渐淡化潜入结实的肌肉之下,脉搏极其轻微,但并不代表着没有。陆琛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瞬间空白了,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被他抓住手臂的通讯兵面孔微红的挣扎着把自己从他的桎梏中解救出来,陆琛大抵还会大脑当机的光脚站在凉凉的地面上很久,庄羽有些难为情的推了推他,按着他的肩膀又把他推回床铺上,想了想,还是从床底下拖出两只鞋子并排搁到了他脚边。

“这么激动干嘛呀,你发烧了?”青年抬手在战友的额上蜻蜓点水的一碰,轻声笑着转过身去走向储物柜,“你今天精神不正常啊,陆大医疗兵,没给自己量量体温?”

“我没事!”

他大喊了一声,豁然拍着栏杆站起身来,力度之大,连已经拉开抽屉找体温计的庄羽都被他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回过头望着他。

“我没事。”

他重复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扶着额头坐回到还带着余温的被窝里,长长吐了一口气。

头开始隐隐作痛,陆琛知道自己没有发烧,只是脑子也许并不清醒。已经开始分辨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了,伊维亚的生离死别,还是临沂舰的一如既往。他的内心当然渴望着他所悔恨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甚至奢望着某次任务结束之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的用力揽住庄羽的腰,骄傲的对所有战友宣称从前这个人归国家但是以后这个人就归我了,然后那个容易害羞的小伙子就会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却不会推开他。可是他的豪言壮语像是精心绘制了图纸却不曾动工的海边别墅,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海啸之中崩裂了所有。

他甚至不敢抬起头,正视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陆琛微微动了动脑袋,发现庄羽双手托着下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年轻的通讯兵鼓着软软的包子脸,看起来很受伤。

“你做噩梦了?看见我反应这么大,到底是怎么了?好像我在这儿有多不正常似的……我说,你就这么嫌弃我来叫你起床么?那下次换李懂来,让他也见识见识你的起床气。”

那副神情,就跟从前一模一样。在他的面前,庄羽似乎总是有些不一样的。他记得庄羽进队很晚,岁数又小,性子有些内敛,平时看起来怯生生话又少的小伙子,明明笑起来甜的不像话,可每次他朝那边看过去,只会收到一个红了半边又低下去的黑脑袋。

想要不去注意这样一个可爱的家伙,真的是很难吧。

要说第一眼有些夸张,陆琛早就觉得,如果自己不罩着,庄羽在蛟龙会被其他人欺负哭的,那么清秀的一个男孩子要是被前辈们欺负到自己夜深人静的趴在被窝里哭,也太让人于心不忍些。陆琛想,没事,我也不是好惹的。

可谁成想这种心态居然越来越扭曲,亏得他先前还觉得队长对队员们保护过度,护犊子之情令人发指,等庄羽逐渐成长为了他的软肋,陆琛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努力着让庄羽不被别人欺负哭,他压根就是只想让庄羽哭给自己一个人看罢了。

而庄羽,也总在他面前表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那都是些他不敢唤起的回忆,自从他的上铺失去了人类的温度和重量,他甚至几次动过念头用药物来撑过那些冷到彻骨的夜晚,无论他如何辗转反侧,不会再有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带着睡迷糊的软音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守着空荡荡的宿舍,像是独守着他们的空城。

而如今,面前那个清秀的像个天使的大男孩正一脸委屈的歪着脑袋,轻声询问自己是否做了噩梦,仍然是从前很多个夜晚他惊醒时会听到的同样语气,庄羽将手掌覆上他的膝盖,长久被海风吹拂的手指带着些粗糙的凉意,激的他身子一震。

在想什么呢?庄羽不是就在你面前吗。

就像从前一样。

“起床气?我哪有起床气?”陆琛不满意的嘟囔着,低下了头摸着左臂上裸露的肌肤,新成的疤痕有些刺眼,“我只是没想到醒来会看见你。”

庄羽闻言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看见我很奇怪么?要是别人看见了你这个反应,准以为我休了个长假然后偷偷回来吓你呢——我才没那么无聊,上次你把锅丢我身上害我被石头追着绕了舰三圈的事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你不会想赖账吧?”

说着,青年还有模有样的握着拳头晃了晃。

“哪儿能!我是那样的人么,出卖队友!”他吓得赶紧举起双手表明清白,双眼平视一本正经。

一种悲壮的心情油然而生,陆琛觉得此刻的自己活像个被游击队抓包的汉奸。

庄羽抿着嘴盯住他瞧了好半晌,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陆琛,你还是一点没变……哈哈哈……真好啊。”

年轻的通讯兵显然笑得十分开心,不时用手指轻轻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脸颊也浮上了浅浅的绯红,庄羽抱着肚子蹲在那里身子都在摇,这一幕落在陆琛眼里,喜悦之外也沾染了某些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你也是啊。”他轻叹一声。

青年不会注意到他眼神中那些异于往常的神采波动,笑的够了,庄羽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拍了一下大腿。

“啊对了,队长让我叫你过去,说是有事要跟你说,光顾着跟你说话,耽误好久了,你赶紧过去呀!”

通讯兵漆黑的眼瞳里泛着急切的光,看起来十分恼恨自己贻误了“军情”,一张脸还带着方才笑岔气的红晕,就这样从地上蹲着仰望坐在床铺上的陆琛,一瞬间医疗兵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名为“庄羽”的子弹再次击中了。

也罢,反正早就被庄羽打成筛子了。

“好嘞!这次我绝对不出卖你!”陆琛决定放弃抵抗,干脆就顺其自然,举起一只手对着头顶的应急灯做了个发誓的手势,只看见庄羽得了他这一诺那如释重负的模样,起了身却居然伸手去拧门把手,不由得一愣拉住那人手腕,语声惊慌,“啊等等……你要出门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打算说服自己这就是现实了,脑海中却本能的抗拒着庄羽走出宿舍这样的举止,就好像在防备着某种不可预见却也不可逆转的糟糕结局一样。

回应他的是庄羽略带茫然的眼神。

“啊……我听石头说上次出完任务的通讯设备维护还没做,我正打算去一趟……”

“别去!”

他几乎下意识的,吼出这一句。

也许是不自觉的手上也用了力气,庄羽露出了惊讶而吃痛的神情,可担忧终究还是大过了一切,青年只是不安的侧过头轻声唤了他一声。

“呃,陆琛?”

他只觉得脑子里鸣彻了洪钟一响,骤然清明,长长呼了一口气,讪讪松开手摇了摇头。再抬起头对上那双漆黑眼眸时,已然换上了煞有介事的一副脸色,

“我是说,别中计了!”

“啊?”

庄羽看起来更加混乱了,他却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又开始了那套他拿手的装腔作势的把戏,反正往日里他就经常无伤大雅的忽悠庄羽,临时编出一套瞎话把单纯的小伙子唬的一愣一愣的还从来不怀疑,对他来说也太轻而易举了。

“咳,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偷偷背着你发起了捉迷藏的活动,说是谁先找到你的话就让你替他打一个月的饭,要荤素搭配的,还不能有肥肉和香菜!”

“除了你还有谁不吃香菜的?”乖宝宝认真提出疑问。

“不信我是不是!我能坑你吗?”他眉毛一竖,作势要发怒。

果然就对庄羽十分奏效,像个瘪了的大娃娃一样,扁着嘴看起来不太高兴。

“你也没少……好好好,那我躲在宿舍里行么?”

“对,你把门锁上,除了我谁都不给开,不然你就得给他们打一个月的饭知道吗?”

他一脸的凶神恶煞,庄羽只好十分乖巧的点头。

陆琛终于松了一口气:“行,如果是我回来了,会跟你对暗号,就——”

他浑身忽然一个激灵,“红海行动”四个大字蓦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沾染了黄沙和鲜血的颜色,浑浊的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沙尘暴。

如果给那一次行动起一个代号,一定会是这样吧。那一切还是真切的发生过,在开往解救人质的任务地点路上,在一众黄沙色掩护着运输难民的军车后,一声并不陌生的“嘭”划破干灼的空气在视野里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割裂了天幕一般逐渐在人的瞳仁里放大成死亡的讯号。

那一刻队长杨锐罕有的嘶吼如同子弹一般擦过他的耳廓,而他看见那边背着通讯器材的身影摇摇晃晃,还未意识到自己听见的话语究竟预示着多么可怕的未来。

下一秒,一切的悲剧开始了。

“迫击炮。”他脱口而出。

“为什么是‘迫击炮’?”庄羽看起来一脸的疑惑不解。

“没有为什么!”

他怒吼一声。

庄羽沉默了,睁大了眼睛,略带恐惧的望着他,眼神里全然是他所陌生的情绪。

“……”

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吼庄羽了?

他怎么会吼庄羽的?

他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做那个给庄羽带来笑容的人吗。他不是告诉过自己,除非他自己失去双手,否则庄羽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被他陆琛这双手亲自包扎的吗。他不是始终都以庄羽的保护者自居,认定自己会始终陪伴在庄羽的身侧,一步一步用陪伴见证对方成为更好的人吗。

他怎么会吼庄羽的,他怎么吼的出口呢。

陆琛大口呼吸着,觉得自己才是那条涸辙里的鲋鱼,辩解的言语悉数化作了语无伦次的破碎。

“对不起,庄羽,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青年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了他的手,微微皱了眉温声问,“陆琛,你要不要紧啊?”

为什么还能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

他用力的摇摇头,勉强着挤出一个想必不会好看的笑容,希望能稍微让容易担心的通讯兵别那么紧张,也希望自己的遮掩别那么脆弱,一触即破。

“我没事,记住了,迫击炮。”

他抽出了手掌,想了想,又在对方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嗯,迫击炮。”庄羽重复了一遍,侧身替他拧开了宿舍门的把手,眉眼里掠过一丝担忧,“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过头深深看了出声的人一眼,已经完全无法压抑自己眼中的茫然和纠结,陆琛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惧着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是再一次的确认那个人这一次真的还在自己的身边。

“我不知道……你不会离开的,对吧?”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了谁的梦。

“我等你回来,”走廊里的应急灯光穿过被打开一线的房门照亮了庄羽一瞬有些苍白的脸,通讯兵挠着鬓角,弯起眼睛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别让他们找到我啊陆琛,我只想给你一个人打饭。”

 

跑出走廊的一瞬间,陆琛的步子忽然顿住了。

他光顾着低头一路小跑,心里头胡思乱想着,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人。来人一惊,倒退了一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得不抬起头来正视对方的目光。

是顾顺。

“哎,怎么了你,慌慌张张的,上哪去啊?”

高大英俊的狙击手缓缓嚼着口香糖,被阳光照着略微皱着眉头,陆琛望见顾顺额角的疤,当时的伤还没好利索,本人还没说什么呢,倒是李懂好几次偷偷跑过来问自己有没有什么不留疤的药膏。

如果是能够愈合的伤痕,即便留了疤,也终究是该庆幸的吧。

他摇摇头,抬手拍掉了顾顺的手臂,叉着腰微微平复了气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向四周看了看。

“你看见佟莉了吗?”

“还能在哪,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顾顺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冲着上层甲板抬了抬下巴,“没办法,舰上限制严,我就当没看见,她在通风口那边,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什么日子?

陆琛一愣,脑子并没转过来,不过那有什么要紧呢,先找到佟莉再说。他想都没想往顾顺身边一挤,顺手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一副急着要走的架势。

“谢了兄弟!”

只是没想到狙击手并没打算就这么容易放过他,顾顺仗着自己人高腿长,往边上一迈,就把陆琛的路给挡了个严严实实,于是他只好无奈的停下来仰头看着使坏的人。

顾顺轻笑一声,继续嚼他的口香糖:“诶,我还没问你呢,看见李懂了吗?”

“没,怎么,你又给人家惹恼了?”

陆琛觉得简直莫名其妙,自己的观察员不见了跑来问医疗兵,还能不能行了,再说一天到晚粘着人家李懂的也不知道是谁,目标都能跟丢以后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狙击手么?

可顾顺耸了耸肩,摊着手摇了摇头。

陆琛无奈的笑了,给了顾顺轻飘飘的一拳:“得,看见他了我会转告一声的,回见。”

顾大狙击手抱着手臂靠在墙边让出了大半条通路,稍微歪歪头算是示意,目送着陆琛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直到医疗兵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不见。

 

有时候,活着比死去要更痛苦。

陆琛知道,如果整个临沂舰上只有一个人懂得那种心情,那么这个人会是佟莉。他想起从前他被佟莉拉着当陪练的日子,那时候身后总有两双热切的眼睛,一双是石头的,那小子那点心思,恐怕也就只有佟莉自己不知道,而另一双,属于年轻的通讯兵庄羽。

那时候他在佟莉的眼里只能看见灼烧不熄的战意,虽是女儿身却从来不曾在意男女之别,对着副队徐宏宣称自己“什么都能跟”,上了战场毫不含糊硬汉一般的女战神啊,终于还是在他面前落了泪。

那个姑娘也许不会再这样失声痛哭了。

转角就是顾顺所说的那个通风口了,陆琛扶着船身站在那里,抓紧了胸口的海魂衫,深吸了一口气。

放开手,迈步,走过转角,微笑,开口。

“佟莉,你看见……”

所有接下来的话在漫天飞舞着的灰烬之中化作了虚无,扑面而来的热浪扭曲了周遭的空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看清了对面那个红着眼睛的寸头女兵,而佟莉眼中的敌意也随着他尾音的拖长而逐渐消散。

“……”看见来人是陆琛,佟莉仍然沉默着低下头,从身边的小口袋里抓起一个黄色包装的小长条,手指灵活的一扭就剥下来一张明亮颜色的包装纸。

火舌摇曳着舔上她的手指,像是一只艳红的火蝶轻柔亲吻着她的指尖。

陆琛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看着那双拿惯了机枪的手,一块一块的剥开高粱饴。这一次她的手指毫无停顿,流畅而且完整的剥离了糖纸和糖果的本身,像是上好了发条的时钟指针,精确而机械。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一言不发的重复着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然后将糖纸丢进火堆中的动作,一脸茫然,“你这是……”

他没听说佟莉也爱吃糖。

“我知道舰上的规矩。”寡言的女机枪手终于开了口,头也不抬。

他当然不会说出去,他忽然想明白了顾顺说的所有话。

陆琛的眼神有些复杂,斟酌了片刻,他还是犹豫着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你看见他了吗?”

“看见谁?”

“就……石头。”

佟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轻轻苦笑了一声。

“没有,我倒是想。可这个薄情的,连个梦都不肯托给我,亏我还惦记他。”

“真没看见?”陆琛有些不敢相信。

“没有。”

佟莉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跟预想的不一样。陆琛以为在他看见了庄羽的同时,佟莉也应该会看到张天德才对的,不然他要用什么去说服自己这一切才是真的,他的庄羽真的回来了?

那种幽暗而且不详的念头在他心中愈发强烈,他已经快要使不上力气去压抑住伴生的哀伤和戾气了。他本以为自己是想要从佟莉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印证,然而如今的结论似乎昭然若揭,从他睁眼的一刻起,一切就都是错误的。

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他的船驶向了错误的航线,他并不想要扳正舵向,因为那条未知的航路尽头,有庄羽啊。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扯了那个捉迷藏的谎,现在庄羽还在宿舍里乖乖的等着他吧,对,就当做一切本来就是那样的。

他俯下身在佟莉的肩上用力拍了拍,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而诡异起来。

“那我什么都没看见,你早点回去吧,别留下作案痕迹啊。”

说罢他起身就打算离开。

“陆琛,等等。”

佟莉出声叫住了他。

他的脚步停在当地,身子僵住了,久久转不过来看她。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我想他们不愿意看见我们这样。”佟莉说着,手里静静捏着一块高粱饴,“话是这么说,可我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佟莉。你知道吗,我从没有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是个医疗兵,如果我当时……”

他背对着她,捂住了脸。

深渊的背后,是无法掩饰的脆弱和绝望。

在两个经历着同样苦痛的人面前,他们本就无需再说什么。

“我知道,”一向坚强的女机枪手哽咽着打断了他,“陆琛,我知道。”

他生生止住了冲到嘴边的话语,化作一声苦涩的叹息。

都是成年人了,都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真正的军人了,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是托付性命的至亲之人,谁又能藏得住真正的心事呢。

但是活着的人,终究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佟莉静静望着他的背影,话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既然活着,你就要好好活下去。你要记住,庄羽并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消沉。”

 

佟莉说得没错。

他想起之前陪庄羽偷偷喂过的那些海鸟,总是喜欢跟在军舰的屁股后面上下扑腾着飞来飞去,刚上舰的青年眼里全都是喜悦的光,明亮的好像是夜里他最喜欢的满天星空,那家伙的睫毛很长很好看,他经常一看就什么都忘了,于是庄羽在喂鸟,可是喂鸟的他在看庄羽。

直到清秀的通讯兵蓦然红了脸。

“琛哥。”

闷闷的声音在左侧响起,他收了神看过去一眼,默默往右给来人在护栏上腾了个观景的空间。

“李懂,顾顺找你。”

“嗯。”

观察员还是闷闷的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操心的毛病,明明他经常拿这个嘲笑徐宏的,而且自己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回来,居然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总是有点不太高兴而且顾顺来了之后就更不高兴的战友。

可是李懂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

“没有。”

肯定是跟顾顺吵架了,再要不,就是顾顺把人家惹恼了。

真是的,自己可就比顾顺有眼力见儿多了,就算偶尔皮几下庄羽,也绝对都能把握好分寸,庄羽可从来没跟他闹过别扭,就算有一丁点不开心的苗头,他出马一逗,哪里还能绷得住脸呢。

他抖得那些机灵啊,看起来像是全范围的,说的时候,就只盯着庄羽的啊。

可是想到这些,如今即便想要笑,也只能是苦笑了。

陆琛想了想,咬着牙抬起了左胳膊搭住了李懂的肩膀,轻声笑笑:“没事,我心情也不太好。”

“嗯。”

李懂只是望着无尽远处的波光粼粼的海,好像多盯会能盯出个美人鱼似的。

可是在舰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就连庄羽也放弃了与美人鱼小姐的邂逅,宁愿相信那些美好的传说不过是偶尔路过在海面翻起白色水花的儒艮罢了。

有时候幻想的破灭就在一瞬间。

没来由的,陆琛忽然就想把冲到嘴边的话说出来,哪怕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可笑,可他还是选择单手托腮,拧转身子正视着李懂。

“李懂,你说,他们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们么?”

他已经准备好被对方无视了,可回答来得如此之快,李懂也扭过了脑袋,认真的对上他的视线。

“会。”

陆琛惊讶的看着那个寡言的观察员,可李懂的眼神如此坚定清晰,明亮的像是夜空中的北极星。

他又仿佛蓦地有些理解号称蛟龙最帅狙击手顾顺究竟是怎么心甘情愿套牢在李懂这颗大白菜上的了,但这并不足以让他此刻突然语塞。

李懂冲着他挑眉:“觉得我说这种话很奇怪?”

“也不是……”陆琛摇了摇头。

观察员侧过身来严肃的观察了他一番,抱起手臂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你今天这么正经,我还觉得你很奇怪呢。”

奇怪?

他干笑了几声,还是不住的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从睡醒就一直都很奇怪。你知道吗,我产生了幻觉,我……我以为自己见到了故人。”

“嗯。”李懂微微颔首,脸上毫无嘲笑的神色,大眼睛的观察员想了想,还是又补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今天忽然不太想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

两个人忽然陷入了微妙的沉默,身后的旗帜被海风吹拂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时间居然没有什么打破这奇异的僵局。

陆琛觉得很微妙,虽然是亲密无间的战友没错,但过去他与李懂之间的交流似乎仅限于队内的八卦以及食堂今天的抢手菜,再要不就是他和庄羽宿舍里储物柜的那个急救包,他还一直只是把李懂当作和庄羽一样需要呵护的新队员看的——只不过观察员的监护人从前是狙击手罗星,比十个陆琛和两个徐宏加起来还要老妈子,他是甘拜下风的。可是不知不觉间,李懂居然成长为一个不容小觑的顽强蛟龙,而他居然毫无防备的就对着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眼睛青年敞开了心扉。

那种感觉,就好像历经了枪林弹雨的洗礼,所有人都穿越了喧嚣的漫天黄沙抵达了终点,而他仍然在原地踏步一样。

可佟莉说过,庄羽不曾想要对他画地为牢。

今天的陆琛的确很反常。李懂默默看了他一眼,这样想着,也伸出手在他背后拍了拍。

“我听说,当某个人的意念足够强烈的时候,他的魂魄会凝聚成实体重新出现在那些给他带来美好回忆的地方,暂时忘记自己已经死亡这个事实。他的言行举止会和生前看起来一模一样,那个魂魄被强大的意愿驱使着来到他最珍视的人身边,然后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继续下去,直到——”

发觉陆琛正将注意力汇聚到自己即将出口的话上,李懂忽然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直到他发觉自己其实已经死去。”

“我看见庄羽了。”陆琛脱口而出。

他静静的凝视着那双属于观察员的明亮双眼,漆黑的瞳仁里毫无惊讶或者疑惑的情绪,李懂略带忧伤的望着他,眉眼里全然是说不尽未曾出口的话,对视良久却只是换来一声细微的叹息。

“我也很想看看他,可我并不是他最想要见到的那个人。顾顺说,这辈子我大概也就只能看着他一个了,我说我可一点都不想。”李懂低下头苦笑一声,“琛哥,你该回去了。”

 

已经是第五次抬起手又放下,陆琛在宿舍门口徘徊了十分钟,仍然不知道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究竟在暗中期待着什么。

是啊,他是该回去了,回去一直以来他为自己构筑的囚笼。

一旦看清了现实,就没有再犹豫的理由了。

唇角那丝苦笑的意味更甚了些,屈起手指轻轻在门上叩响了三声,他凑近了门缝,唇齿轻碰着随之吐出了三个清脆的音节。

“梆、梆、梆。”

“说暗号!”

几乎是没有迟疑的,熟悉而警惕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和狡黠。

他笑着对出了那三个字:“迫击炮!”

宿舍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小缝,背后露出一只警觉的黑眼珠,灵动的四处转了转,见来人只是陆琛一个,屋门便被霍然大力拉了开。

“你可回来啦!”

庄羽的双眼蓦地亮了起来,简直像个看见了食物的仓鼠一样两眼放光,一边还不忘记飞快的随手把门给关紧锁上,陆琛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给挤到了门边的小角落里,看他那副极度紧张又瞬间松了口气的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伸手就在庄羽的脑袋上揉了揉。

“嗯,没叫别人发现吧?”

陆琛凑近了脸促狭一笑,赶在庄羽抗议之前就飞快抽了身一个箭步冲进屋里,装模作样的活动起脖子来。

“当然了,别小看通讯兵的侦查能力呀!”

明明语气很是自豪的,某个通讯兵却蹭着鼻尖微微红了脸。

他忍不住顺势抬杠:“我看你的侦察能力还有待加强,刚才我敲门,你怎么就出声了呢?要是别人听见你的声音,可不就知道你在屋里了吗?”

“不可能,你的声音我不会认错。”

青年说的那样斩钉截铁,陆琛竟然一时语塞。

庄羽的眼神那样无辜而且坚定,好像对自己刚才说了多么要命的话毫无知觉。他觉得自己真是输了,偏偏输得彻底又心甘情愿,老实人果然是欺负不得的,一本正经的说些撩人的话,还不能抓着领子要求他们为自己的言语负责。

打直球的庄羽,最为致命。

陆琛叉着腰,做出一副“真是被你打败了”的表情,瞅了乖巧站在一旁的庄羽一眼。

“答应我,以后一定要认真观察四周,再行动,好么?”

打开了苦口婆心模式的开关,他敢保证那个不谙世事的青年不会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如果还有如果,他绝不想再次让轻敌和放松警惕成为铸成那个青年最终悲惨结局的缘由。

“好好好,诶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大概是看他表情太苦大仇深,庄羽灵机一动从背后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大娃娃当在身前晃了晃,“当当当~你给我买的天线宝宝!”

末了还偷偷从天线宝宝的脖子边探出一个脑袋眨眨眼睛,陆琛真是好容易才憋住了笑。

卖萌是犯规的好吗。

他一把从庄羽手里抓过那个有着耀眼颜色的天线宝宝抢了过来,做工良好的娃娃手感非常棒,完美的再现了天线宝宝的柔软和可爱,是他费了好大力气精心挑出来的。那时候他脑子里想着的全是庄羽背着天线到处跑来跑去的身影,反正全队上下都管这个可爱的移动wifi叫天线宝宝,那他买一个玩具送给真·天线宝宝,完全名副其实吧。

“你从哪掏出来的?”

庄羽回手一指:“你被窝里,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青年眉头一皱,那神情好像在说,分明是你买了送我的娃娃,怎么反而被你自己窝藏了暖床去了?

陆琛赶紧把天线宝宝往庄羽怀里一塞,当场立正,双眼直视前方,一副认错的架势。

“我坦白从宽,坦白从宽,行不行?哎呀……”

可惜气势到了一半都全都泄了,他偷眼看向庄羽,人家小伙子正抱着天线宝宝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床铺上,把下巴往天线宝宝天线上一搁,特别真诚的望着他。

“说吧琛哥,我听着呢。”

陆琛眼珠子一转,决定说实话:“我把它当成你,不行么?”

庄羽“噗哧”一声笑了:“琛哥,你是小孩子么?我才离开多久啊,那以后要是我跟你分开执行任务,你要怎么办?”

分明是玩笑话,反复咀嚼在口里却愈发苦涩,眼前的通讯兵不会知道其实他们早已真正经历了死亡带给他们的苦痛与分离,而他的胸膛时刻承受着撕裂一般的疼痛,甚至暗自恼恨着宁愿曾经那个狠心撒手而去的人是自己。

他一定是不忍心让庄羽孤独的生活在这世界上,才那么拼命挣扎着活下来的吧。

如果那是他想要去实现的意义——

“那我就只能让天线宝宝陪着我喽。”

他笑着说出这句话,低着头,看不清真实的神情。

那句话吓坏了单纯的青年,庄羽慌张的把天线宝宝丢到一边,抓住陆琛的手腕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操纵惯了摇杆的灵活手指摸起来有些冰,陆琛任由自己的手被对方不安的握紧了,看见被丢到背后的天线宝宝向他投来一个忧伤的眼神。

“琛哥,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跟你分开执行任务呢,我们蛟龙一队是一个整体,谁也不会跟谁分开的。”

“是啊,没了你,我们可就抓了瞎了。”他很认真的点头。

“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庄羽有些不好意思的抿着嘴唇挠了挠头,“琛哥,我在想啊,我是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带着陆琛体温的手掌却已然覆住了通讯兵的唇,庄羽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而陆琛的呼吸近在咫尺。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倾轧了过来,陆琛用额头抵住了战友的额心,只来得及用这样不加掩饰的方式把庄羽裹进怀里,一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清晰如擂鼓。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门外规律的敲门声。

“陆琛?陆琛,你在宿舍吗?”

身下的人忽然不安分的挣扎了起来,他只得竖起食指在唇边轻声喝道:“嘘,是副队!”

庄羽果然安静了下来,只是丝丝呼气吐露在他掌心,痒痒的,好像有只小猫在顽皮的挠。

他不敢与庄羽对视,却也并非看不见,一点朱红自他手指掩住的唇齿蔓延开来,铺满了青年大片白皙的肌肤。庄羽的胸膛不住起伏着,隔着本就轻薄的衣料与他相贴,幽黑眸子里凝结了茫然而无助的水汽,只一眼就能让他落进无底的深渊。

他咬紧了牙,脑子里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求你了徐宏,你快点走吧!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希望徐宏是个不负责任的副队,关心起队员也是浅尝辄止,但又明知道这不太可能,陆琛觉得脸上发烧到快要绷不住,终于听见门外那人一声熟悉的“咦”后逐渐走远的脚步声。

谢天谢地,还要感谢徐宏的不杀之恩。

“呼,可算走了。”陆琛艰难的从被窝里撑起身子,还不忘把庄羽也顺手一把给拉了起来,“诶,你没事吧,脸都红了。”

庄羽本来就大口大口的理着气,听了这话都快哭出来了:“琛哥,你……你要憋死我啊……”

“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陆琛的笑意忽然凝固在脸上,轻咳一声转过了话题,“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正在用力做着深呼吸的通讯兵气息忽然一滞,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我也不记得了……”

两人对视一眼,凝结的空气突然一瞬间在凌乱的笑声中如同布满了裂痕的冰面一般破碎开来,陆琛的手臂环过羞赧挠着脑袋的庄羽,勾住了那家伙的脖子一个用力,脑壳就和脑壳清脆的碰在了一处。

疼得庄羽龇牙咧嘴。

“总是这么迷糊,让我怎么放心,嗯?”

他冲着庄羽挤眉弄眼,还捏着人家脸上的软肉揉了揉,可怜的通讯兵一时理亏,居然也只好任他这样蹂躏,抱紧了怀里的天线宝宝委屈巴巴。这么一来就算厚脸皮如陆琛也不好意思一直占人家的便宜,一边意犹未尽的缩回了手,一边看着庄羽脸颊上的红印子懊悔自己下手太狠。

人往往就是这样矛盾。可如果不是趁着现在捏捏,他并不期望自己以后还会有那样的机会。

陆琛轻轻叹了口气。

“琛哥,其实你用不着这样的。”

那只微凉的手掌略有些怯怯的抚上了他的左臂,有意无意的落在被手榴弹波及留下的淡白色疤痕上,庄羽幽幽的望着他,漆黑的眸子清亮有如星石,泛过一缕哀伤的光。

他忽然一阵心虚,苦笑一声反问:“我怎样?”

“什么事都自己扛啊,很辛苦的。”青年的声音也变得轻柔而低沉,手指来回摩挲着那道醒目的伤痕,眼神温柔的不像话,“你一直是这样子,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你总是开导我,听我单方面的跟你倒苦水,其实你也可以跟我倾诉的。”

“……是这样吗?”

他挑挑眉,分明那些用他母语讲述的话语落在耳畔如斯清晰,医疗兵的理解能力向来不是盖的,并非不能领会,可他就是忍不住轻飘飘的提出内心深处最为卑微的质疑。

像是洁白的羽飘忽落入初雪凝冰的湖心,他知道总会有阵不期而遇的风将它吹拂着带离,自此只是惊鸿一瞥,再无会期。

但至少,他可以期待着,他所得到的回应,也曾经是那个鲜活生命的肺腑之言吧。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庄羽十分真挚的点点头,抓住他的手指也握得更紧,通讯兵平时也用不着那么大的手劲,可像是害怕他会听不完就突然一言不发走掉似的,居然用上了远胜往日的力气束缚住他,仍然是他无法拒绝的恳切语气:“当然是。我也很想做你的倾听者啊,再说了,你知道了我那么多秘密,却从来不对我说你的心里话,也不太公平吧?”

“不公平?”陆琛瞪大了眼睛,他的乖宝宝庄羽居然也会跟他油嘴滑舌了,是谁把他那个单纯的通讯兵给带坏了的啊?这笔帐可有的算。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虽然庄羽在看见陆琛的嘴角浮现那一抹熟悉的坏笑时就觉得大事不妙了——然而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哪里拧得过能打能抗的全能型医疗兵陆琛,刚想开口争辩两句就一个天旋地转被对方给压倒在床板上,庄羽深吸了一口气,发觉两只不安分的爪子早就像泥鳅一样滑进了他的衣服底下,照着腰上的痒痒肉毫不留情的下了手,于是进气出气全都变成了不接下气的抽笑,他在被窝里腾挪打滚,却怎么都逃不出陆琛的手掌心。

使坏的人用尽了浑身解数像抓鱼一样摁住了怀里那个闹腾的天线宝宝,任他怎么反抗只是徒劳:“行啊你小子,长本事了,知道跟我讨价还价了?看挠!”

“别别别……别……哎呀……哈哈哈……琛哥……哥,我错,错了……哈哈哈……”

庄羽连连求饶,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通红,快分不清是在哭还是笑了。陆琛果真也应声停了手,撑着身子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的心肝好战友,不住喘着粗气,还来不及感叹一句自己体力不如从前了,先抓紧时间质问一句:“说,是副队给你支的招?”

“没有,我真心这么想的。”庄羽赶紧飞快摇头,活像个拨浪鼓一般,生怕跟徐宏撇不清干系又要遭殃,扯过一个被角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来两只幼兽一般圆圆的黑眼,闷进被子里的声音听起来也糯糯的,“从前总是我依赖你,给你添麻烦,我知道你很厉害,什么都会,可是铁打的人也不是一点弱点都没有啊。我就在想,要是哪天,我也足够厉害了,你是不是也可以稍微……”

青年的声音随着眸子里的神采一瞬黯淡了下去,陆琛心头一动,一把抓下了挡住庄羽的雪白被角,开口毫不客气。

“稍微什么?”

挣扎着想从陆琛手里抢过被子的念头大概还没撑过三秒,庄羽扁扁嘴懊丧的选择了妥协,小心翼翼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自下而上期期望着陆琛,觉得自己大概在对方暴走的边缘试探。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听见这种话,陆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肯定不生气,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生你气了?”

庄羽的脑袋从被窝里飞快探出来一秒表示完抗议又继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缩了回去:“我跳水不小心溺水那次你就生气了。”

说完了还用那种委屈而略带气愤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陆琛,看得某个伶牙俐齿的医疗兵再次语塞。

“那还不是因为……”

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就卡在喉咙口,可越是被庄羽那样热切的注视着,越是无法吐露他真实的心声。

他的天线宝宝却不依不饶:“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陆琛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在庄羽的脑袋上就敲了一记,“因为你笨!我那不是生气,我是担心你,万一,是吧?你自己的性命,你自己都不珍惜吗?好了,我真不生气,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稍微怎么了?”

庄羽的脸忽然红了,也不管自己脑门上还被陆琛敲得有个红印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手推开了俯在他身前的医疗兵坐了起来,只留给陆琛一个快红到脖子根的干净侧脸。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清晨海面上升起的薄雾。

“稍微……依赖我一下……”

就算一向脑袋灵活,至少有那么几秒钟陆琛的大脑是处于卡住的状态,然后他来了一个徐宏式的大喘气,得出了陆大夫的专属诊断结果。

“那我们俩得一起溺水。”

他说的那么认真,一脸的忧心忡忡,看起来就是充分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后果之后作出的谨慎发言,可庄羽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重新连人带天线宝宝的笑翻进了棉被里。

陆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从柔软的棉花里头扒拉出来,通讯兵同志肩膀一耸一耸的都快笑岔了气,陆大医疗兵只好一脸问号的挠头。

“你笑什么?”

庄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只手摇了摇:“没……琛哥,我在想,我会人工呼吸啊,我可以救你啊。”

“我一个医疗兵我还用得着你救吗,我自己就能救我自己。”

陆琛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庄羽闻言却两眼放光的坐了起来,把脑袋“噌”的凑到他面前。

“那试试?”

陆琛一抬眉毛:“试试就试试!”

青年温声笑了,扭过头望着圆圆的舷窗,目力所及的无尽远方,天边那抹橘红的色彩正愈发鲜艳着将自己的浓烈溶入沉静蔚蓝的大海,傍晚的阳慵懒的穿戴着沾染了火烧一样颜色的云,肆意向着这天地散发着它最后的光。

那束光落进庄羽的眼睛里,漆黑的瞳仁一瞬有了璀璨的颜色,陆琛看着他的眉眼愈加柔和起来,提起的指尖如此轻缓,仿佛惧怕戳破了泡沫一般绚丽的幻象。

他听见庄羽的声音,向着西沉的落日,凝着笑意的双眼却映出了失措的自己。

“你看,夕阳要落了,我们去舰尾吧。”

陆琛消化了一下中心思想:“你跳舰尾?!”

瑰丽的阳光骤然被惊讶取代,庄羽睁大了双眼好像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这么不解风情的说出那句话来,握紧了拳头忍不住重重砸向手心,青年无奈的辩解起来。

“不是!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出去看看夕阳啊,这样的景色很难得吧?”

他决定凭本事装傻。

“我们在舰上不是天天都能看见么?”

“琛哥……”庄羽像个被撅了天线的天线宝宝一样哀嚎了一声,看向陆琛的眼神充满了哀怨。

他终于憋不住,笑着拍拍战友的肩膀:“好了,我跟你开玩笑呢,走吧。”

说罢就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陆琛打着呵欠眯缝了双眼,回过头泪眼朦胧的看见庄羽慢吞吞拖着天线宝宝跟到他身后,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把脑袋往人家跟前一凑:“怎么了?”

庄羽咬着手指头,微微皱眉:“捉迷藏的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陆琛有点哭笑不得,“就说我第一个找到你的呗,你自己不是都说了给我打一个月的饭么?我老人家大发慈悲,就半个月吧,别说出去昂。”

果然通讯兵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欢喜的笑眯了眼睛,用力点了一下头:“嗯!”

哎呀呀,还真是……

陆琛抹了一把脸,自嘲的笑笑。整个蛟龙最后一个会被他骗上钩的人,一定就是庄羽了吧。该说是毫无防备之心呢,还是如同白纸一样单纯呢,他已经竭力装作一切都还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那些灰暗的过往并未真实存在过,这不过是个普通的一天,叫做陆琛的医疗兵和叫做庄羽的通讯兵双双躲在宿舍里偷懒,现在他们想要勾肩搭背的跑出去放放风。

一切都很正常,数据稳定,稳定得像是那天出任务时被李懂观测到掠过海鸟一号旋翼的乱流和海风。陆琛的手轻轻搭在庄羽的肩上,青年人的身体散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朝气和力量,他静默的注视着同伴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清秀侧脸,庄羽的眼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愉快和期待。

而他胸口的疼痛,从未停止。

 

日落时分的海,像是溶解了夕阳的最后一抹色彩,与天相接处浮动着火烧一般的云,将无限的海平线照了个通透。微腥的海风自身侧掠过,带着令人惬意的温度与铺天盖地的潮气,极远处有几乎不为肉眼所见的微小岛屿,在与舰艇擦肩而过的一瞬渐行渐远,短暂的喧嚣过后,再度沉寂。

好像彼此不会交叉的航迹线,虽说相逢过后即是黯淡,可骤然照亮天地的轰然绚烂,也应当是不可磨灭的记忆吧。

舰尾一如既往的没什么人,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凑到食堂吃饭去了,陆琛条件反射的往上层甲板的通风口那里看了看,是空无一人的。

当然,怎么可能还在那里呢。

没有人能活在过去,太阳就要落到世界的那一边去了。庄羽在空荡荡的缆绳桩上坐了下来,怀里还抱着从陆琛被子底下掏出来的那个红色的天线宝宝,头顶圆圆天线的天线宝宝,眼睛也是圆圆的,跟庄羽这个大号的天线宝宝待在一起,圆眼瞪圆眼。陆琛看着这一幕,怎么瞧都觉得有点滑稽,他拍拍裤子,紧紧地挨着庄羽的屁股坐了下来。

缆绳桩不大,两个大男人坐着有点挤。

可是很显然,他俩谁也没在乎。

陆琛的手自然而然的穿过身侧人的腋下,环过柔软的腰,牢牢地勾住了,好像生怕庄羽会被他一屁股给挤下去,掌心感受到人类身体向外发散出的热度似乎又低了些,他的内心只是不安,如同潮水一般袭来的悲哀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凝望着他唯一想要注视着的人,他眼里的人在看海。

庄羽没有推开他。

直到太阳的光辉在那双真挚的双眼中熄灭,睫毛轻颤,换上了满天星辰。

于是他眼中的青年微微抿着唇笑了,侧过脸看着他:“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美人鱼吗?”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陆琛转转眼珠子做了个鬼脸,抬手往海里一指,“你想看儒艮吗?”

庄羽摇摇头,手里摆弄着娃娃脑袋上的天线,明明是笑着的,眉宇间却蕴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疏离。

他轻轻笑了一声。

“不是啊,我是觉得,其实最后她只是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一眼,变成泡沫也就无怨无悔的对吧。”

对吧。

庄羽的声音也很轻,像一片羽毛一样飘然落进陆琛无法平静的心湖中央,那片羽毛在湖心悠然旋转着不曾沾染湖水的湿气,于是他的内心波涛汹涌,始终无法抚平自它而扰乱的波痕。

陆琛陡然变了脸色,连同搂在庄羽腰间的手也紧握成拳,他皱紧了眉,眸子里奔涌着的情感深得像暴风雨下狂躁的海。

“抱歉,长相厮守才是我能够接受的唯一的结局。”

庄羽低下了头,将冰冷的掌心贴在他微微颤抖的拳上,那些冰凉的手指轻抚着他发白的指节,通讯兵的唇角划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却如水一般悠远而哀伤。

“陆琛,别这样。”

依然是那样无奈而淡然的语气,像是将他置身于狂风骤雨间飘摇于海上的孤帆,那些狂乱的气流正撕扯着他的神经,一道闪电劈空而来击穿了他的帆桨,而海浪无休止的拍打着木质的船身,顷刻间就要翻覆了——

已经无法再忍耐了。

“你并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对么,庄羽?”他颤抖着抓住身侧人的肩膀,逼迫着那人不得不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眼底被绝望之火灼烧着的魂灵,他的声音也是抖的,几乎要控制不住濒临崩溃的自己,他的眼里快要有滚烫的泪落下来。

“你一直都知道,是么,庄羽?”

他所恐惧着的一切,自以为是的心思缜密,原来不过是木已成舟,注定的诀别。陆琛发了狠的用力抓住庄羽的手臂,可是自指尖而传来的,是对方远低于人类体温的肌肤触感,那接近冰冻的感觉强硬的经由神经末梢疾速侵袭而来,一瞬间将他的心脏凝作寒冰。

陆琛张大了嘴,却觉得自己忘记了要如何去呼吸。

眼前的庄羽,全然丧失了人类的热度,青年的肤色苍白的可怕,唯有柔和的眉眼还有些温润的暖意。通讯兵无声的笑了笑,将双手举到眼前,发觉指尖处已然变得有些透明,而那种惊悚的异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仿佛只要几次呼吸的时间,名为庄羽的存在就会完全湮灭于天地之间。

医疗兵死死地抓着他,眼里是反复滚着也不敢落下来的热泪,陆琛望着他的模样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庄羽轻轻叹了一口气,歪着脑袋笑弯了眼睛,他伸出双手捧在陆琛的脸边,却又畏惧着寒气妨害,只是若即若离的触碰,比操纵那些他驾轻就熟的精密仪器要温柔得多。

“佟莉说的没错,我不希望你消沉。”他顿了顿,眼中的阴霾蓦地消散了,闪烁着星空一般明亮的光,年轻的通讯兵笑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牙,从腿上抓起那个逼真的红色天线宝宝晃了晃,语气轻柔而欢快,“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天线宝宝也会一直陪着你,这样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手机信号不好了,是不是很开心啊?”

看到对方仍然沉默着神情悲伤的望着自己,庄羽只好略有些强硬的把手里的玩具塞到陆琛怀里,他鼓起腮帮子想了想,又冲着陆琛伸出了一只拳头。

“强者无敌。”

陆琛的身子猛地一震,沉默良久还是颤抖着提起了拳头,对上了那只几近透明的拳。

庄羽顺势拉过他的臂膀,抱紧了他。

“别恨你自己,也别恨那一梭子子弹,我一直在你身边啊,能够看见你,就算变成泡沫我也心甘情愿的。”

他听见庄羽的声音响在他耳畔,他感觉到那具冰冷的躯体正在逐渐消散着,他看着庄羽依依不舍的将手臂从他身侧松开,眉毛一扬露出了他所熟悉的笑容。

只有在他面前,庄羽才会展现的偶尔俏皮一面的,那个笑容。

“我可不可以靠在你肩膀上看星空啊?其实我很羡慕你女朋友,她可以随时随地跟你撒娇,她可以做一切我想做但是不能做的事。”

陆琛觉得他视野里的庄羽变得更加模糊了,好像一只随时会消失在星空下的鸟,正等待着羽翼全然变作透明的一瞬舒展翅膀。

他把苦涩咽进喉咙,他缓缓的摇头。

“我没有女朋友。”

庄羽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那男朋友要不要啊?”

陆琛红着眼睛把他的天线宝宝按到了肩膀上,他一向喜欢对着庄羽皮一下的,他本该说个空前绝后的俏皮话来让他心爱的人红了脸,可话冲到嘴边,他就只想要说那一句。

“除了庄羽,我谁都不要。”

对着这漫天的繁星,对着你我建立了生死情谊的军舰,对着寄托了彼此一生的碧海蓝天,他想要说的,从来都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而已。

他仰起头,不想让那些过分热切的泪滚落脸颊,灼痛了庄羽冰雪一般纯白的灵魂。

那些明灭不定的星星,悉数闪耀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里。

“真好,已经足够了。”他听见庄羽梦呓一般轻忽的叹息,单纯的通讯兵想必此刻正略带疲倦的笑着,让脑袋在他颈窝里靠得更舒服些,“没想到活着的时候一直不敢去想的,居然就是正确答案。”

他别过头,泪终于不堪重负,划过咬紧的嘴唇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砸出四溅的水花。

像是跃出海面的鱼,几乎永恒的一瞬空白,再度回归海底。

“陆琛……”

他听见了最后一句,想被永不停息的风吹拂着揉进了那些穿梭着的气流里。

天线宝宝的身子一歪,红彤彤的身影整个掉进他的手里。

 

谢谢你,陪我,捉迷藏。




*这天是清明节

高粱饴是山东特产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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