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书】
【通用名称】VC银翘片
【产品类型】OTC
【主要成分】话痨、社畜、鸽子、推歌狂魔。
【性 状】本品为糖衣刀片,去除糖衣后显金属色,铁锈气味,味微苦。
【功能主治】清热解闷。用于缓解缺粮引起的发热、头痛、狂躁。
【用法用量】目视,一次2片,一日3次,或视手机电量而定。
【不良反应】可见挖坑不填带来的情绪波动。
【禁 忌】脑功能不全者禁用。
【注意事项】“人类是无法互相理解的,咕咕咕!”
【药物相互作用】配合以下内容使用效果加倍:
法语音乐剧,老航班
FGO,食物语,原神,雨血系列,极乐迪斯科
逆转裁判相关
九州缥缈录
MIC男团
Troye Sivan

[霜华礼赞]11月30日11:00 死神的心跳

凯亚生日快乐,每天都爱你多一点!


死神凯亚的部分设定来自于伊坂幸太郎《死神的精确度》

内含非常OOC的公子以及少量肢体接触描写

超级开心能够和各位大佬一起给最喜欢的凯亚庆生,太激动了不小心废话溢出,本文略长3W9+非常感谢你的耐心阅读!

羽枭人冲鸭!



Jour1.“死神先生,你是为了见证我的死亡而来的吧。”

 

严格意义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

如你所见,我是一名死神,当然啦,你也可以叫我的代号,“凯亚”。

尽管看起来和寻常人类没什么区别,我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死神,只不过在职能上也许与人类的幻想相去甚远,没有巨大骇人的镰刀用来收割生命,也不会没日没夜的拖拉着似乎从不会脱下的漆黑外袍,更别提一脸阴森地守候在谁的床前或者窗外了,比起那些我觉得自己更像个普通工作着的西风骑士,偶尔会想要偷个懒,但往往还是会出色地完成往生堂指派给我的任务。

提到往生堂是很意外的事吗?哎呀呀,我的工作地点是蒙德没有错,可谁让死神们的顶头上司,也就是被璃月人们尊称为“岩王帝君”而事实上也是阎王爷的钟离大人非要把他的办公场所也定在老家门口呢,他老人家的心思,可不好琢磨呀。

呼,比预定时间要稍微早了些,也好,我并不喜欢迟到。

合上怀表的盖子塞进胸前的口袋,我深吸了口气打量起周围。矗立在我面前的建筑物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风格是鲜明的蒙德特色,历经了多年的风雨侵蚀依然牢固地扎根于此,连砖瓦拼接的狭缝中都透露着旧贵族过分刻意的精心,空气像是凝固了旧日阶级的骄矜,让清冷洒下的月光都显得疏离了起来,总之,不是个会让陌生人感到宾至如归的处所。

我轻轻叹了口气。

没工夫抱怨,虽然身为死神,我做的可不是最“肮脏”的活计,并不会亲手夺取某人的性命或是冷漠无情地随意决定人类的生死,而是要通过整整一星期的相处来观察并且评定我的工作对象,也就是那个被预定着要死去的人类究竟要不要被交付执行。

哦,你问什么是“执行”?真是不解风情啊,那可是执行官们要做的,真正把人送上黄泉路的下一道工序哦,呵呵。事关性命,可不能轻慢,我一向是很严谨的,尽管有些急性子的死神会急着提交报告——我可不是在影射什么翠色的璃月少年——要说不认可这种做法未免显得有些倨傲,我的确会竭尽所能拉长与对方相处的时间,不到最后关头被催促着不会递交我的结论,当然,这其中还包含着些其他的目的。

希望这次是个有趣的家伙啊……

我这样想着,眯起眼睛看着呼出的白气逐渐消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而至于可怕的执行官们,估计正不知在何处忙得不可开交了吧,哼哼。

觉得自由行走在人世间的死神很危险也是无可厚非的吧,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为了不让调查对象察觉,我与其他死神们总会不断调整自己的外观以降低目标的警惕,也是方便我们在调查结束后从他们的周遭抽身。我可是经验很丰富的哦,从未失手,当然这份工作也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波澜起伏,生死在我等死神看来如日升月落一般是这提瓦特循环的组成部分,盼不来意外的突袭,是再寻常不过了。

本应如此的。

 

我在一个静谧的夜晚叩响了晨曦酒庄的门,一瞬间的风带来熟透葡萄那醉人的香气,让我有了一丝莫名的恍惚。

晨曦酒庄……吗。

嗯……

潜藏在身体某处的念头蠢蠢欲动,我却在它即将突破禁锢的一瞬将之死死压制,不为别的,只因随着“吱呀”声被推开的厚重门扉毫不吝啬地将室内温暖的光线洒落了我一身,握着门把手的女仆笑得端庄而得体,丝毫不因我这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懊恼,不管我是否打断了她的睡眠——不,想来我的确惊扰了她的美梦,那位女性的发丝尚且有一绺乱着,望向我的眼神却清澈。

“打扰了,我叫凯亚,在这附近迷路了,可以让我在您这里借住一晚吗?”这也是说了不知多少次的开场白,而不管遇到怎样的回应我也早已把将话题推进下去的应对方式烂熟于心了,要做的只是尽力去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人类一样,无论这是否足以降低对方的警戒心。

她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逃不过死神敏锐的洞察力,我能理解,吃闭门羹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观察到人们在面对相似情境的不同反应也是我工作的一大乐趣,但能少浪费时间在走弯路上当然是最好的。

“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在壁炉前面的沙发那里凑合一晚也是可以的——”我继续说着,直到女仆摇摇头,伸手接过了我的外套。

“迪卢克老爷一向乐于帮助陷于困境的人,对您一定也不例外,凯亚先生。”她在我身后将屋门重新锁好,示意我随着她去往这栋建筑的深处,“今天已经很晚了,本来应该安排您尽快休息,但老爷难得还醒着,就请先生随我去见他一面吧。”

 

这正合我意。

我并不喜欢在见面之前对他人抱有过多的想象,人类是活在幻想与梦境之中的一种生物,会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亲手编织出的美好所以容易失望透顶,而死神不在乎这一切。

被称为“迪卢克老爷”的男人其实是个年轻的家伙,火焰一般鲜艳的红发和淡漠的赤瞳让他看起来很是与众不同,端坐在书桌后的他没有抬头,甚至都没有朝我瞥上一眼,只有在听闻女仆通报我的姓名时,翻阅文件的手指才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这当然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的确想要早早地见到他,不然也不会特地挑了这样刁钻的时间前来叨扰,想要深入而且完全地了解我的调查对象就得遵照信息部提供给我那少得可怜的情报,寥寥数句中提及他一向昼伏夜出,不免让我想起雪山的猫头鹰。

女仆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被他打发离开了,而我抱起手臂站在一旁打量着这酒庄的男主人,他明显在考虑着什么,也许是在猜测我的身份和目的,也许是在思考该如何安置我,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困倦,虽然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我轻轻叹了口气,这家伙似乎是个古板的人,这趟任务大概会很无趣吧。

“这房子真不错啊,”我尝试着用真诚的语气去称赞他,可总有同事说听起来阴阳怪气的,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住在这里真让人羡慕。”

我得讨好他,无关我个人的好恶,只是为了完成工作,必须要想办法留在他身边足够多的时间才不至于做出错误的判断。 至少从目前来说长相上是我喜欢的类型,只要性格别太讨厌,一周的时间总是能忍受过去的。

他并没有回应我的感叹,表情却有了轻微的变动——似乎是在笑,可眉头还是微微皱着。嘿,如果是想要我尴尬那可就失策了,死神的脸皮可是非常厚的哦?工作时间里我最不怕的就是等待,死神的工作是没有尽头的,只要人类不吝于挥霍他们的寿命,我一向乐于奉陪到底。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从容地站起身来,抬手理了理垂到膝下的月白色睡袍,步履沉稳地向我走了过来,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这令我短暂地犹豫了。

死神的手如果直接触碰到人类的话,会令他们折损一年寿命的,所以我一向戴着手套执行任务,眼下也不例外,我只是需要下意识地去确认——

身量略小于我的青年,披散着凌乱的红发,肌肤白皙身材瘦削,与情报中所记录的别无二致。

“害怕和我握手会减少我的寿命吗,呵……”他微微抬起头,赤色的眼眸中跃动着幽暗的火,“死神先生,你是为了见证我的死亡而来的吧。”

被他不由分说抓住手掌的一瞬,我听见他这般说着,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夜空里那轮圆得有些异常的月亮,酒庄的男主人轻笑了一声,不再理会我凝固的表情,信手取下一旁的烛台,转身留给我一个不设防备的背影。

那是相遇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死神的听力极佳,我绝不会质疑自己是听错了什么,倘若我有呼吸,方才的那一语间我必然会为止一窒。

迪卢克·莱艮芬德,我此行的调查对象,是个棘手的家伙,我想。

 

Jour2.“……骗子。”

 

天气看起来很糟糕,不出意料将是持续一整天的风雨大作,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可以如愿以偿“被迫”停留在酒庄了。

不算意外,任务目标的一天仍然是以处理看似没有尽头的繁重行会工作为开端,对于他的出色能力我有所耳闻,只不过很可惜这几乎不会被我纳入最终结果的考量。

此刻那男人沐浴在灯火的柔光里,周身温暖的淡金色光晕让他看起来难得显得不那么锋芒毕露,咦,我说了“锋芒毕露”?相遇至今他倒是还没做出什么能得到这种评价的事情,无需睡眠的我被安排在他卧房的隔壁歇下,彻夜的寂寥是伴着他绵长而轻柔的呼吸声度过的,并非隔音不好,只是死神的耳力甚佳,入睡后安静的人类一向会赢得我更多的好感,迎在朝阳里的神清气爽也算是加分。除了共进早餐时略显生分的沉默是美中不足,却也与我这个来路不明且出现在酒庄还不到一天的陌生人身份相符,独处的时候他倒是不见外,丝毫不介意我在他的书房里踱来踱去,还随手从他的书架上抽了本看着就很有些年头的藏书,拍拍屁股在离他最近的沙发里窝了进去,嗯,说到这里,尽管不情愿,我也许要承认一件事情。

我的职业生涯可能遭遇了滑铁卢。

我发现我看不懂迪卢克·莱艮芬德,他几乎不笑,但他看着我笑的时候,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事实上,我也不是一定要搞清楚这个年轻的人类男性脑子里到底在转动着什么念头,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与阴暗街巷里兜售小玩意儿的贩夫或是热闹酒馆那终日忙碌着的娇小猫耳酒保也没什么区别,只需要遵从本心去做出我自认为正确的判断,而无论最终的结论是“可执行”抑或“准予放行”,这项任务的收束并不伴随着所谓客观的评价。

钟离信任我们。

但眼下的我禁不住内心犯起嘀咕,我也算是身经百战了,还从未有人撞破过我死神的身份,更别提面不改色地说出什么我是来见证他死亡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名为迪卢克的男人似乎并不意外我会于那样一个诡异的深夜造访,他那波澜不惊的语气还有颇具深意的眼神都好像在不经意地传达着某个事实:他知道我会来,甚至——

他在等我。

我打了个寒颤,在我抬头与他对视的瞬间,这是极其反常的。

藏匿于他眼中的笑意像是淬了火的利刃一般蓦然在我杂乱的思绪中划开雪亮的一刀,一时间那些纷繁的思绪皆如被永不熄灭的烈焰点燃,刹那烧了个一干二净,我微微睁大了眼,想起人类有个词语叫做“不寒而栗”。

我不会觉得冷,死神并没有人类那样灵活的感触,我甚至不会觉得痛,也并没有味觉——啊,但是独独保留了尝酒的能力。

偏偏是罕见有着对酒味觉的死神,要来评判蒙德最负盛名的酒庄的男主人,指派任务的那位岩王爷究竟是对我和迪卢克抱有着怎样的期待才会做出如此微妙的安排呢。

我苦笑了一声,却将他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能从翻阅它的过程中感受到快乐的,您还是头一个。”

他的视线落在我漆黑的手套上,厚重的精装书被翻开了几页,搁置在我的膝头,也许他是误会我对书的内容有了不恰当的解读了?岩王爷在上,其实我压根儿没看。

我对着他摇了摇手指:“我不是在笑,是在叹息。”

“叹息?”他的眉毛微微一挑,“对着我的家谱叹息吗。呵,那么,是在叹息你的命运,还是我的?”

什么,家谱……居然随手抽出了这种东西吗,我还真是有够心不在焉的。虽说尴尬这种情绪几乎不会使我感到动摇,我还是尽量做出了抱歉的表情,恭敬地双手将这过于沉重的“命运”请回了它该在的位置,但问题仍然需要答案。

“也许兼而有之。”我对着他笑笑,尽管死神并不具备“命运”这种东西。

谈话随着空气中温度的消散而陷入冰冻状态,就在我以为沉默即将笼罩在这晨曦酒庄的上空时,我们高贵的男主人却轻咳了一声,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乌云正在积聚,风雨欲来。

“昨夜你说过这房子很好,那么,想不想仔细看看?”他轻声笑笑,“反正你哪里也去不了,不是么?”

 

诚然,我哪儿也不会去,我就要待在这里,虽说还不至于盯着他目不转睛,但也差不多了。我必须得承认我对他是有那么点儿……感兴趣,也不排斥通过交谈的方式增进对他的了解,足够的资料获取是我所下决断的支撑,我可还不至于转眼就忘记自己的使命,除非我对钟离的思念已经强烈到竟然要出此下策逼得那位大人提着枪不远万里从璃月杀过来亲手收拾我。

我的向导十分尽职尽责,大约是自外貌看出我并非土生土长的蒙德人,讲解起来特意用上了易懂的话语,还特地摒弃了理应是他骄傲的冗长家族史的部分,我则时不时应和着他的话点点头,扮演好一个用心的听众,看得出他不是个喜欢社交且多话的人,能够为了我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他只是波澜不惊地诉说着,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点破过我死神身份的事实。

我是来取走他性命的,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

“这个花瓶……哦?”本来只是没话找话,却不想我真正在这装饰过分典雅的酒庄大厅里找到了令我眼前一亮的东西,“这个花纹和色彩,啧啧。”

他看着我拿起那只巨大的花瓶,眸子闪了闪:“那是一位旧友所赠,父亲去世后就一直被安置在这里了,你很喜欢吗?可惜,不便割爱。”

“君子不夺人所爱。”我眨眨眼睛,暗暗感叹这世上居然有和我品位如此一致之人,虽说它的存在与整体的室内装饰格格不入,却也愈发彰显了它的张扬。

或许是我因为工作性质不得不低调行事,反而变本加厉地偏爱那些热烈奔放的事物吧。

“死神先生,”迪卢克出声打断了我的思考,“我可以称呼您为‘凯亚先生’么?我想要和您好好相处,在您带我离开这世界之前。”

我耸耸肩:“乐意之至,倒不如说被称作‘死神先生’什么的,真是折煞了。哎呀呀,干脆把‘先生’二字也去掉,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至于你,迪卢克老爷,你想让我拿你怎么办呢?你的开门见山把我的工作搞得复杂了,我没法按照经验之谈去对付你,还是说,你是喜欢搞突袭的那一派?”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我的推断,不是么?”他的笑意转瞬即逝,“让我们边走边说吧,如果凯亚先生愿意,我想请你到我的房间去坐一坐。另外,我不在意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但请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呵,总有些事情要去安排。”

他在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停了下来,缓缓推开了它又作出一个“请”的手势,眼下我却之不恭,只得随着他走动,一面思考着如何答复。

“我只能说,从我们相遇的七天之内,你不会死于非命。至于其他,鉴于我并不清楚你究竟对死神了解到何种程度,请谅解我的沉默,老爷。你是商人,理应知道每个行业都有些不传之秘,除非你想要成为我的同事,哈哈,但我想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一进屋就盯着别人的床好像不太礼貌,于是我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床头柜上,那里也像他的性格一样收拾得干净利落,只有一枝小灯草插在素色的花瓶里。

“七天么……那么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略一思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就在我以为他会继续尝试着盘问我些什么的时候,迪卢克朝着不远处的小门抬起了手,“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通往阳台的门么,凯亚先生?”

我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可当真正走到那道门前时,我才看清楚把手下藏着一个隐蔽的钥匙孔。

“它好像上了锁,”说着,我尝试着轻轻转动了把手,果然无法将其打开,“迪卢克老爷应该不是想看着我出丑对吧,还是说另有玄机?”

“当然不是,接着。”说罢,他朝我丢过来一枚摩拉,速度不快,我抬手便接到,忍不住习惯性地放在手里抛得高高的,任它在半空中旋转着稳稳再度落在我的手心。

我喜欢这样抛摩拉,几乎是下意识就这样做了,当然,我会尽量避开钟离,他可不喜欢看到自己的一部分被这样玩弄。

“要怎么做?”

左右钟离不在,我又抛了几个来回。

“塞进钥匙孔,门会自己打开。”迪卢克说着,双眼却盯着我的手指,“一位故人改造过它,这样就算没有钥匙也能方便内外进出了。”

“居然想到用摩拉,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认识一下。呼——”

我客套着,向钥匙孔里投入了那枚金币,阳台的小门果然应声而动,当即被室外呼啸的狂风卷着掀了个大开,扑面而来的暴雨把我当头浇了个措手不及。岩王爷在上,我浑身上下干着的地方大概只剩下了后背,而我们好心提供了“钥匙”的红发男主人却因为被我牢牢护在身后而得以幸免,还探出脑袋来轻“啧”了一声。

我有些哭笑不得,飞快顶着喧嚣的风雨重重扯回了门板,那枚摩拉也随之从锁孔中跳了出来,直直蹦到了我的掌心。

“我想还给你摩拉,但是现在我跟它都是落汤鸡啦,迪卢克老爷,”我不会生病,但湿答答的模样也太狼狈了,只好哀怨地望着他,“要么把我们两个都擦干,要么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把感冒传染给你。”

我佯作恼怒朝着他踏前一步,本以为他会因为嫌恶而后退,可这个冷淡的家伙连眉毛都没动一根,只是稍微别过头,轻声说了句“来楼下烤火”,又大声呼唤女仆准备些干净的衣物送到隔壁的房间,我不愿意以这幅不成体统的模样与他相对,只好夺门而出把他甩在身后,却不料听见极轻的一声笑。

我没有回头,我料想他那时的神情,一定不想被我看见。

 

再见到迪卢克时,我们敬爱的酒庄老爷正坐在壁炉前静静地翻看着大叠的报表,唯有不断燃烧着的柴火发出细小的“噼啪”声,用摇曳的光线将他白皙的脸庞映得更亮些,他托着下巴低垂着视线,睫毛随着他的眼眸闪动着,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眉头又皱起来。

也许是听到了我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赤色的眸子因为落入了我局促的模样而闪过了些许错愕,旋即浮上了了然的笑意,但那笑意也只存在了一瞬,因为得体的绅士是不应该从宾客的窘境中取乐的,他恢复了往常那副淡漠的模样,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享受壁炉带来的温暖。

整个夜晚都很安静,我们不再交谈,忙碌着的只有女仆们。那些年轻的姑娘在给我端上茶点和续杯饮料的时候总是有些不自然,也许是不知道该不该将视线投向我,无论是生动诠释了捉襟见肘的紧身衬衣还是露出了整段脚踝却烫着笔直裤缝线的长裤,我只觉着动辄受到拘束,袖口用金线绣着淡淡的“D.R.”,慷慨的男主人愿意将他自己的衣物借给我这危险人物,我总该时时小心别把胸口的扣子崩掉几颗才是。

我并不冷,烤火对我来说并无益处,但此刻的静寂相对并非毫无意义,我发觉自己正在享受着观察迪卢克·莱艮芬德的过程,而我已经很久不曾从工作中体会到这样的愉悦了。

就像……陈年的葡萄酒。

很可惜,人类的味道可不像酒那样可以轻易品个明白,我还是得压制住多余的好奇心,那可不是合格的死神应该有的东西。

直到他将身前的纸堆收拢起身,朗声邀请我一同回到楼上休息,我们仍避免着过多的交流以保持先前的沉默,却又对它即将被打破的事实心照不宣。迪卢克在我下榻的卧房门口停住了脚步,将一路上拿来照明的烛台朝着我略微举高示意我取走自用,而他就送我到这里了。

“凯亚先生,”分别的一刻他忽然从背后叫住了我,“你对死亡有什么看法?”

我忍不住挑了眉,转过身来望着他。

这个问题我再熟悉不过,可它往往是从我的嘴里说出,等待着那些受裁决的人去回答的。为什么此时此刻,我成了那个要去给出答案的人?

而迪卢克,你又在期待着什么答案呢?

“死亡吗?呵……”我缓缓倾斜了端着烛台的手,让那颤抖着的火苗看起来更加岌岌可危,而他微微眯起了眼,手指也不自觉捏紧了。

“人都是会死的,这不过是提瓦特循环最基本的组成部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存在,迪卢克老爷。”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微弱的烛火吹熄了。

一同暗下去的,还有他眼眸里的某些东西。

“你问我对死亡有什么看法,我的答案是:我不在乎。”

“……骗子。”

他已经掩饰不住眼底的失望,也不再想要听我说下去,匆匆道了句晚安便离去了,不再回头。而正如我所言那般,我甚至不在乎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很清醒,所以我不需要多余的良善。

我不在乎,无论谁的生死,我笃信。

 

Jour 3.“用一年寿命换死神先生的一个吻,非常划算的交易,不是么?”

 

这个夜晚本该很美好的,伴随着隔墙之人那轻柔而均匀的呼吸声,没什么比这更能让我放松了,可以让我免于回忆起先前那段不愉快的交谈,如果某个聒噪的家伙没有突然出现在我的窗外,活像一只被风干的松鼠一样就好了。

“凯亚!放我进去!你这没有同情心的,非要眼看着你的好朋友冻死吗?”

“哦?我倒真想看看无知无觉的执行官大人是怎么被冻死的呢,是不是配上些酒慢慢品鉴比较好啊。”

我裹着被单下了床,轻快地跃到窗前与自称是我好朋友的男人对视,此刻他正凭借着绝佳的腰力保持从房檐上倒挂下来的姿势晃来晃去,我甚至都懒得戳穿他,毕竟声称要被冻死的那人完全没有好好穿着他那单薄到可笑的衣裳,从高处开叉的衣衫已然翻折到了胸口,若是寻常的人类决计会被冻到卧床几日吧。

是达达利亚。

我和善地笑着,故意当着他的面用夸张的动作将窗栓拧得更紧了些,这还不至于激怒他,我们深知彼此的脾气,他顶多会丢给我一个“礼貌”的手势,而眼下他心情似乎很好,只是冲着我吐吐舌头,屈起手指随着他话里的节奏一下接一下地敲起了玻璃,却没有从那个危险的位置上挪窝的意思。

“凯亚,坏!没良心!亏我,大老远,过来看你!”

对于这位执行官大人,我说不上喜欢还是厌恶,倒不如说如果有如此明显的情感波动是要出大事的,作为一个行为疯狂程度与外貌英俊程度成正比的家伙,达达利亚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很多人关于死神的想象。

无论是哪一种。

他疯起来可真够忘乎所以的,我没那个闲工夫陪着他闹腾,总得想法子在整个酒庄的人都被他吵醒之前制止了他才好,于是赶紧冲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想到他看起来更加兴奋了,几乎要把整张脸都贴过来,看起来既俊秀又狰狞。

“我好怨啊……不对,好像不是这句,唔,纳命来……”

又来了。不,其实……也不是完全想不到,毕竟我们的确是多年的……老相识了。

达达利亚正尝试着把呼出的水汽凝结在光洁的玻璃上,可惜这是徒劳的,我刚想要从温暖的房间内侧和他做出相同的动作来嘲笑他的白费功夫,死神那超凡的听觉就令我们同时发觉了第三者的接近。“我去处理。”向他做出了这个手势,好在他虽然喜欢乱来也明白此刻越界并无益处,顽皮的执行官冲着我眨眨眼睛,悠悠荡到屋顶上隐匿了身形。

是迪卢克,用不着开门我就知道,但真正与他四目相对时我还是稍微吃了一惊,穿着宽松睡袍的男人头发蓬松凌乱,正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焦躁不安,赤着双脚站在我门前。

就这样把他隔在门外谈话未免也太不解风情了,而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采取了这番行动,尽管我实在想不出一个贵族老爷怎么会有如此失礼的一面,还是无声地请他进屋坐到床上来。

那双脚就算踩在地毯上,也还是会感到冷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等待着一个话题的开启。他在犹豫,轻咬着的嘴唇出卖了他,但一时的紧张没有淹没他的敏锐,迪卢克朝着空无一人的窗边看了看,语气里带着些许狐疑。

“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自言自语罢了。怎么,打扰到你休息了?那还真是抱歉。”我故作轻松说道,当然,信不信是他的自由。

果然,迪卢克仍然顽固地盯着这房间里黑暗的一隅,坚信这样做胜过与我对视。

“我只是一想到还有你这个骗子与我一墙之隔,就睡不着觉。”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有没有……能让我睡得安稳一些的办法?”

哎呀哎呀,真是个别扭的家伙。

我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办法是有的,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很沉重的那种,非常不划算,我想,你大概不会考虑跟我做这笔生意。”

他不得不转过头来注视着我,微微皱眉。

“那就干脆点说来听听。”

我缓缓将手指从手套中抽离。

“你知道的,如果这双手触碰到你,你会当场昏迷,只不过——”

“——只不过会减损我一年寿命。”他淡淡接过我的话,看到我挑眉算是肯定的回应,他冷笑了一声,“我只想知道,碰到你裸露在外的其他部分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效果?”

“我不建议你试试看,不过,是的。”意识到他接下来可能会采取的行动,我恢复了凝重的表情,“唰”地一声飞快重新戴好手套。

“以为我会犹豫可就错了,聪明的商人懂得把握最佳时机。”他低低笑了,用那双明亮的赤瞳逼着我将脊背贴上身后的床板,迪卢克一把攥住了我领口的衣衫,本就紧绷的衣领将我能自由活动的空间极限压缩,迫使我低头与他呼吸相接。

我没有挣脱,我想要看看,让他搭上性命觉悟也要做到的,究竟是什么。

“用一年寿命换死神先生的一个吻,非常划算的交易,不是么?”

 

那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迪卢克像个大布娃娃一样重重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只有这一个念头。刚才他用那样决绝的眼神盯着我,好像拿定了主意要与什么做个了结似的,颇有视死如归的气势,而这一吻便是他的背水一战。

他倒是气势如虹,可惜进攻并不得法,他动作生涩,我也不敢自诩经验丰富,被外人看到这副架势也许会以为他在跟我赌气,但我们显然不是那种关系。确实,我的有些同事会在工作的过程中与任务目标构建起一些较为亲密的关系,就在短短七天之内,也许是为了让那些可怜的家伙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能够拥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吧。死神们习惯了逢场作戏,操作起来并不难,我想连我也不能免俗,只是在对象的挑选上会格外挑剔些。话虽如此,在我的印象里至今我还没——

唔,脸颊有些热,大抵是因为他的呼吸吹拂在侧吧。

向死神索吻的人类,还真是大胆啊。

我俯身将他拦腰抱起,让他的脑袋能舒服地依偎在我胸口,真正隔着薄薄的衣料触摸到他的身体才发觉他看似纤瘦的外形之下藏着结实的肌肉,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我的动作很轻,尽管路程很短他也陷入了深度的沉睡,我还是想竭力避免过大晃动侵扰他的安眠。把枕头按照我的喜好拍出了舒适的轮廓,我轻轻将他抱进床榻之中,被掀开了一半的被子还残留着一丝他的体温,我提起被角给他掖了个严实,才意识到我居然不知道要向谁去祈祷他能做个好梦。

如果连我自己都做不到……

我摇摇头,死神是不信神的,也没有那个必要,我只是肯定他的勇敢,尽管这一番作为我实在不敢苟同,就算最终我提交上去的结果是“可”,年轻的迪卢克老爷会在故事的第八天死去,像这样透支自己生命的任性要求也未免有些太不符合他的为人了。

哦?我又在下意识探究他的想法了么,真是个危险的讯号。有一绺碎发趁人不备垂了下来落在他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也许我犹豫了——我居然想要用手指去为他拂开这刺痒的可能性。呵,今晚的触碰已然是过量的,我只好弯下腰,用死神温柔的吐息将之吹开,露出他恬静的睡颜。

“晚安,迪卢克。”知道他不会听见,我仍在他耳畔落下一语。

等我蹑手蹑脚返回自己的房间,有个我不想看到的家伙正妖娆地侧躺在本该属于我的床上,吹着一根不可能从他脑袋上掉下来的红色长发,瞧上去百无聊赖,好像真是等候我多时了似的。

“下去,这是我的床。”

我抬脚作势要朝达达利亚的屁股踢过去,他却闪得灵活,一个翻身就躲出了我的攻击范围,然后换了个更恼人的姿势就地卧下。

“准确来说,是你小情人的床。”他笑得格外放肆,好像真切撞破了我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可没这个打算。”

“哦,是吗?”外表俊俏的执行官大人蓦地将脸贴了过来,晦暗的蓝眸幽幽注视着我,“我看你们俩刚才气氛很好嘛,但不是我说,一个两个的,吻技也太差了吧?”

他的手指可没闲着,正在不停拨弄着那根红发,我只好叹了口气。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吧!我们可是最好的搭档不是吗?”完全无视了我的摇头否认,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一个负责给人类的命运判死刑,另一个负责亲手终结他们的性命,简直浪漫到极致了!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哦,你不觉得吗,凯亚?我还以为你这木头终于开花了——告诉我,你会为了愚蠢的爱情网开一面吗?”

他越说越兴奋,最后居然一跃而起整个人趴到了我的背上来,我没闪躲,由着他从背后缓缓用手臂在我的颈间环紧,反正触碰到我的皮肤又不会让他有什么损伤,不然我早就让他去见钟离一百回了。

“我在你看来是这么愚蠢的吗?还有,‘搭档’这个词,执行官大人,我可高攀不起啊。”

我冷笑着,用手指摩挲着他裸露在外的小臂,还在盘算着要以什么力度才能把他过肩摔到地板上去,达达利亚一向狡猾得像只狐狸,这样的小摩擦在我与他之间也算是家常便饭了,此刻他却好像刻意忽略了我的不悦,正用穿绣花针一般的耐心将迪卢克掉落的发丝系成了结,绑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嘿凯亚,下次他来你房间的时候,让我压倒你好不好?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干脆把你的衣服也扯开,直到露出腹肌,而你的小情人推门就会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床上纠缠着……”他贴在我耳畔压低了声音,手指不安分地擦着我的胸口一路向下解开了衬衣的扣子,笑得色气极了,“你觉得,他会是什么表情?会哭出来吧?哈哈哈哈哈哈!”

“给我闭上你的嘴,达达利亚。”将那只作祟的手死死攥住,是能使人类骨折的力度,我偏过头带着冰冷的笑意凝视着他,“否则我不介意把你那颗漂亮而且多余的脑袋割下来变成羽球节官方用球,让全蒙德人民好生轮番瞻仰执行官大人的尊容。”

“一定会很痛吧?那我可得忍着点儿!”那男人轻笑一声收回了手,表情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不慌不忙跳下了床。

“我今天还有活儿,晚上再来找你。接下来——”

嗯,你接着说啊。我抬起了手,让寒冰在我掌心慢慢凝结。

“就让我看场好戏吧!”

他略一欠身,便化作一阵黑雾消散在空气里。

 

我有点疲惫,心理上的。

以我从业多年的经验丰富程度,应付多少突发情况都本应该是信手拈来,这当然不包括过去两天内的经历,有达达利亚的地方往往会搞得鸡飞狗跳,岩王爷在上,下次咱们能别把他和我同时分配到蒙德片区了吗?!

真是冤家。对,隔壁还躺着我新结的冤家,而我这位新冤家坐拥的酒庄还真是有着厚重的积淀,我盯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吊灯看了一晚上,数了大概有几十遍,也没数明白它到底是由多少片水晶以什么方式连接成的。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开始脑补迪卢克的床帏上是什么花纹了,可即便我的耳中清晰落入他起身更衣的窸窣声,某个无形的力量仍然将我牢牢按在了原地,令我懒于履行我的职责去与他碰面。

反正时间还长,我总有机会了解到更多信息去辅助我做出合理判断的,在那之前稍微偷得片刻的清闲应该不成什么问题。我这样自我安慰着,拖拖拉拉到了日上三竿才勉强爬了起来,等我打理好头发换回我自己那身衣服慢吞吞走下楼时,就只剩下名为爱德琳的女仆还在会客室里勤快地掸着灰尘,我认出正是前日夜里为我开门的那位可人儿。见我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短暂地停下了工作向我微笑行礼,示意我可以在这间庄园里四处走动,老爷已经都打点好了,仆人们会满足我的一切合理需求,只等待我开口。

“早饭就不劳烦你了,如果可以请给我来些酒,什么都行。对了,迪卢克老爷在书房吗?”

我四下看了看,没有瞧见迪卢克的身影。

“老爷一早就出去了,并没有告诉我们他去了哪里,只吩咐我们好好招待凯亚先生,就像对待他自己一样,万万不可怠慢。若是招待不周让您难堪到离开酒庄可就难办了,”她慢条斯理地说着,神色温和,“所以凯亚先生,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呼唤我,只要您不离开这栋建筑的大门,晨曦酒庄上下都将竭诚为您服务。”

说罢,她便提出要为我准备酒水而转身离去,波澜不惊的神情之下大约是对迪卢克日程外的临时出门计划习以为常,女仆长的动作很快,当她端着高脚酒杯和大瓶的苹果酒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刚刚在扶手椅里调整好舒服的坐姿,她朝着我点点头,就打算离开继续自己的工作。

“爱德琳小姐,”我出声叫住了她,“如果不打扰你的工作,可以请你坐下来跟我讲讲迪卢克老爷还有这家人的事情吗?”

她看起来有些意外,可能认为我是偏爱独处的那类人,好在这并不妨碍她整理好围裙坐在我对面,让我摇晃着酒杯听她娓娓道来。

“为了方便您理解,我的叙述里会用迪卢克少爷和克利普斯老爷来区分酒庄的两位主人,和您想象的一样,克利普斯老爷正是迪卢克少爷多年前过世的父亲,那时候我还不在酒庄就职,所以不曾有幸服侍过老爷。大约是在十六年前吧,那时候少爷还是个小孩子呢,跟随老爷的商队历练多次了,从小学习的剑术也有模有样,他一直是老爷的骄傲,也是公认会继承莱艮芬德名号的有为贵族少年。

“那一日的天气也像昨天那样,狂风和暴雨呼啸了几日几夜,吹得马儿都要走不动路,不知来历的魔兽突然出现袭击了老爷亲自带领的商队,尽管全队人马殊死搏斗,还是没能保住老爷的性命,只有少爷被赶来的西风骑士险险救了下来。

“没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少爷或许不介意下人们私下交谈,但他自己从不提及,身为女仆长我也只知道从那之后少爷似乎对有些事情格外执着,为此他也做过很多探究和努力,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与‘生死’有关的那些秘辛吧。

“在我入职之后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六年之前了,少爷因为不认可西风骑士团的作风很少和他们来往,但那次却一反常态主动前往骑士团总部商谈,似乎是在向他们打听一个人,但最终并没有如愿。您猜得很对,确实有人殒命,当时有一位至冬国的外交官死在了西风骑士团的护送之下,险些造成了外交事故,后续的处理就不是我们这些平民能知道的了。您说我向您透露这些没关系吗,当然,少爷不会在意这些,而我也期待着您能给他带来启发。不瞒您说,我觉得少爷他——”

她笑了笑,抬手掩住了嘴。

“——非常喜欢凯亚先生。”

喜欢?我还没有自恋到这种程度。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发觉手边的酒瓶已经被喝空了,刚好给了我借口打破眼前的尴尬,我谢绝了她续上新酒的建议,提出想要自己在这酒庄里四处看看,就像迪卢克所期待的那样。

如果他当真是那么期待的话。

我隐隐感到不安,如果说旁人会因为我的外表声音之流对我产生爱意还有可能,迪卢克·莱艮芬德是绝对不会的,他深知我的来意与身份,怎会不清楚在我身上投入的每一分感情都会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

虽说昨天夜里他的行为是挺反常的……

答案也许藏匿在这酒庄的某处,书房或是卧室,甚至是他时常会坐在那里打盹的壁炉前,他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如果有意隐瞒,绝不会轻易让人发觉蛛丝马迹。我的手指一一抚过书架上一排排书脊,烫金的书名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却不曾向我揭示答案的所在,我也拿起过他书桌上那璃月风格的镇纸把玩,随后将其恢复原位。等等,璃月?

一个主营业务是蒙德酒业的贵族青年,书房里摆些异国风情的小玩意儿并不令人意外,但如果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个人爱好——我迅速回过身,看到了大片讲述璃月风土人情的相关书籍,夹在丧葬礼仪那几本中的书签隐隐可见,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是在怨恨死神,无情地带走了他的父亲吗。

我不禁想起女仆长先前特地拜托过我不要离开庄园,尽管我不清楚迪卢克的去向,眼下却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囚禁我是他的算计,那不好意思,我可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

趁着没人发觉,我溜进了男主人的卧室,一切都如昨日一般,床头的小灯草微微摇曳着趴在花瓶上像是在跟我打招呼,我苦笑着,忽然有些羡慕达达利亚的体质可以随时消失随时出现,现在的我不过是个死不了还有可能让别人折寿的类人生物罢了,但区区一座酒庄还拦不住我。

感谢那位我素昧平生的迪卢克故人,也感谢给我指明了脱身之法的迪卢克老爷,我默念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早就被烘干的摩拉投入阳台门的锁孔,头也不回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将晨曦酒庄远远甩在身后,正式开启了我的逃亡之旅。

 

Jour4.“我属于我自己。”

 

在被驻守在蒙德城门口的两位西风骑士发现之前,我已经在城外的荒原上游荡了整整一夜。

想象着自己是一位周身都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非人生物,拖着用尸气凝结成的漆黑长袍踽踽独行,所经之处寸草不生,巨大的锁链由生铁铸成背在身后,唯有邂逅了生魂方会显现……就像璃月民间传说的那样骇人却又无趣。

当然,这并不是真相。

被两位人高马大的蒙德猛男一左一右挟制着拖进西风骑士团禁闭室的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璃月人传闲话的本事令我叹为观止,而钟离身为岩王爷能坐观他的传说愈演愈烈愈发离谱却能淡定啜茶,想必是从一开始就有意放任那些歪门邪说的传播,以避免天赋异禀的能人自行摸到了法门,参破往生堂的真相。

就在我以为我会在禁闭室里享受一番西风骑士团的热情招待时,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却擦肩而过帮我解了围,身材高挑的女性一身骑士白衣,淡金色的长发高高绑作了马尾,被称呼为“琴团长”的女子微笑着向我伸出手,却被我略带防备地躲开了。

无论是让她晕倒或是折寿都是节外生枝,我可不能再给钟离借口扣我的绩效了。

“我是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琴。此前我似乎没有在城里见过你,但莫名觉得你很亲切,骑士团本应以待客的礼仪接待你,但守护蒙德的安危亦是我们的责任,还请见谅。”

她邀请我到她的办公室坐下,进门后我才发现有个魔导士打扮的姑娘等在那儿,似乎早就煮好了一壶茶,那姑娘用碧色的眸子打量了我一圈,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也怪我一直在想事情没有好好解释我的来历,我反而认为这体现了蒙德的治安水平非常高哦?”我笑了笑,“我叫——我今天早上才辗转到了蒙德城,之前一直在迷路,可真是够呛呀,谢谢你的茶,闻起来很香。”

绿眼睛的姑娘意味深长地笑着,在我面前放下了飘着花瓣的茶盏。

“你是蒙德的客人,还是——”她抚着胸口,微微歪了脑袋看着我,“呵呵,是个有趣的小家伙呢,你可以叫我丽莎,但是那边的琴,还是建议你尊称一声‘团长’的好哦。”

居然叫我“小家伙”……我的真实年龄恐怕都足够做她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了。

她的女伴将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轻轻咳嗽了一声:“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请尽管开口,蒙德是自由的城市,骑士团也在为了守护大家的笑容而努力,我们非常欢迎你的到来,只要你不是蒙德的敌人。风神在上,请容我问一句:陌生的旅人,你来自哪里,又将去往何方?”

琴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坚定,我想那些竟敢打主意作奸犯科的坏蛋们要是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估计连作案工具都拿不稳了吧,还好,我本就不是来给这座自由的城邦添乱的,以这样误会的方式造访骑士团的内部可不是常有的经历呀,虽说我时常会变换工作中的外观细节,但时时在秩序的维护者面前露脸可不是明智之举。

我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开始背我编好的故事:“我只是个喜欢做梦的穷小子,从小就仰慕西风骑士团的作风,近些年更是把晨曦酒庄的迪卢克老爷视为自己的偶像。可惜我们家祖上是做海盗的,这个出身恐怕会被人看不起,还好迪卢克老爷并没有因此而拒绝我的拜访,哎呀,我肯定是忘记说我刚从晨曦酒庄那边来吧?这身衣服也是老爷好心施舍给我的,我因此得意忘形了,告诉他我即将来骑士团碰碰运气,没想到他忽然变了脸色当场叫了仆人送我出去,又不给我指明白来蒙德的路,我才跌跌撞撞胡乱跑着,最后被真正的西风骑士给当做坏人抓起来了呀!”

我捂住脸哀叹着,从指缝里偷偷向外瞥那两人的神色,这些鬼话能被信几成并不重要,提到迪卢克时两人明显交换了一个眼神,而那正是我想要挖掘的东西。至于迪卢克那家伙,居然想锁住我,背上这个黑锅也不算冤枉。

我又嚷了起来。

“我真的不明白,迪卢克老爷是好人,西风骑士团也是大好人,为什么我说我要加入骑士团迪卢克老爷就给我吃闭门羹,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琴团长,送我出来的仆人说六年前骑士团惹得迪卢克老爷不痛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说,六年前?”丽莎托着下巴出了声,“那件事啊……琴?”

紫衣的魔女带着征询的语气看向一旁微微皱眉的代理团长,对方则应以肯定的眼神,琴绕过那张巨大的办公桌走向我,略一沉吟还是开了口。

“这位……海盗的后裔先生,你所询问的事件在当年也算是引起了一番轰动,如果你住所所处的位置不是很偏僻的话,大概会听说当年有一位至冬国外交官在蒙德境内意外身亡的事,当中的细节我不便向你透露,不过,如果你只是好奇迪卢克先生有关的那部分,我倒是可以同你说说,毕竟——”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丽莎,而后者向她点了点头。

“毕竟迪卢克先生当年在寻找的人,和您的外貌,非常相似。”

两双眼睛同时向我投来,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蓝发高挑的成年男性,冰蓝色的眼眸,当时供职于西风骑士团护卫外交官的骑兵小队,为人开朗、健谈,长发遮住右眼。”

我屏住了呼吸。

“那人的名字,叫做凯亚。”

 

据说最后迪卢克老爷没能如愿,名叫凯亚的男人凭空消失了。

线索诞生于骑士团,又中断于此,本就冷淡寡言的青年看起来更沉默了,还以为能借此机会缓和与晨曦酒庄关系的琴团长也不得不对着少得可怜的相关汇报叹气。骑兵小队的骑士们给出的描述模糊又暧昧,居然没有人能够拿出证据证实“凯亚”真的存在过,可清晰的记忆又不像是谎言,谁也不曾注意过的那个男人像是被温暖阳光照耀过的冰块,早就悄然融化成了无色的水消失无踪了。

嗯……听起来,像是我的作风。

想同时糊弄过琴和丽莎可不是件易事,我正站在团长室的门口伸着懒腰感叹劫后余生呢,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立马因为某个红色的小东西给绷紧了,不,就算我完全来得及做出反应,在贯彻我“乡下来的穷小子”人设的过程中我最好还是做好结实接下这一击的打算——

我的腰啊!

哈哈,开玩笑的,别忘记我根本没有痛觉哦。

“我的腰……”我还是秉持着做戏做全套的理念叫了出来,同时伸手从背后摘下来一个,呃,一个小姑娘,淡金色的头发从红色的小帽下翘起,没遮住那对长长的尖耳朵,原来如此。

这样明亮的红眼睛,倒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这素未谋面的女孩看起来完全不怕生,被我拎着后颈也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手舞足蹈地想要扑到我身上来,当然想也知道我绝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就算她的寿命远胜于人类,这个玩笑也是开不得的,然而她一张嘴就险些让我破了功。

“凯亚哥哥!”

不不不等等?我差点条件反射地捂住她的嘴,我们没见过吧?在迪卢克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凯亚的西风骑士团总部居然会有人直接叫对我的名字,这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吧?来不及细想,我飞快抓过那女孩夹在胁下趁着四周的人都还没对她那句没来由的称呼做出反应就冲出了大门,凭着多年混迹于蒙德街头小巷的职业素养自如穿梭在房檐之下,那异族女孩并不挣扎,只是由着我像揣着一颗炮弹一样把她护在身侧,还时不时亮着眼睛发出一些“哇!”“好耶!”“看可莉成功开溜!”之类的感叹。

“好耶,是可莉最喜欢的大冒险!”我把她放在小花园的树丛旁时,她兴奋地跳了起来,眼看着又要往我身上扑,我慌忙制止了她,结果小家伙的书包太重害得她差点当场刹不住车直接撞到我的鼻梁,我只得硬生生捏住了她的肩膀,被迫与她同时睁大了双眼。

那女孩歪着脑袋盯着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莉,我说,好孩子,你是叫这个名字吗?”她点点头,我继续说了下去,“你叫我什么?”

几乎没有犹豫地,她大声回答道:“凯亚哥哥!”

“为什么我是凯亚哥哥?”我指了指自己的脸。

“因为……因为红色的、奇怪的大人告诉可莉,如果看到画像上这个,就是凯亚哥哥!”

说着,她转身开始在自己的大书包里翻找了起来,本着尊重他人隐私的原则我是不会主动去偷看书包的内容物的,怎奈可莉一边扒拉着一边随手将几个红通通的球状物体丢到一旁,不偏不倚落了一个在我怀里,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枚外形十分可爱的炸弹,似乎是很容易爆炸的那种。

放任这孩子在城里乱转,真的没关系吗,蒙德人……

还有红色奇怪的大人,应该,是迪卢克吧,没想到那家伙为了打探我的消息居然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啧啧。

“不对不对,这个是嘟嘟可,那个是蹦蹦,又一个蹦蹦……是这个!”好容易找了半天,可莉捧着一个画框如获至宝高高举到了我面前,“凯亚哥哥的画像!那个红色的奇怪的大人画的!奇怪的大人虽然不喜欢笑,但是画画好厉害的,画出来的跟现在的凯亚哥哥一样,他还告诉可莉,凯亚哥哥是好人!”

“……你确定吗?”我看着那幅怎么说都有些过分抽象的肖像画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看来我真的是多虑了,还担心迪卢克对于寻找我如此执着该不会已经批量生产了我的画像,那以后上班的时间我岂不是得换一副模样比较稳妥?可惜,我还对自己这副皮囊挺满意的呢,所以这个由一个大圆一个小圆和一条线组成的……姑且能算是个人的东西,真的是我?

拿着这玩意儿都能认到本尊,这个可莉是不是有点过于不对劲了?

她用力点头的样子令我心慌:“凯亚哥哥和图上的一模一样!有一个眼罩,虽然可莉不明白为什么凯亚哥哥要戴眼罩……”

“啊——想要把身体的某个部分遮起来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我尴尬地对着可莉笑笑,下意识地将裹着手套的手指收紧。

总不能说,因为碰到你会让你折寿,所以把皮肤遮起来了吧?

可这幅画真的太过分了,迪卢克,你就这么恨我吗?

“可是可莉真的确定吗?”我仍然不死心,用指尖抵着画框的边缘将它推向了女孩的那一侧,让它的全貌呈现在我们二人的视野内,“一、模、一、样,跟,我吗?”

“一样哦!哎……哎?!不对不对,这个是阿贝多哥哥临摹的凯亚哥哥,哎——可莉搞错了嘛?又闯祸了……”

我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可这次是她不给我机会,虽然没忘记从我手中回收那副惨不忍睹的画像,这个可爱到过分的单纯女孩还是哭哭啼啼地背着书包跑远了。

留下了一地的蹦蹦炸弹和我面面相觑。

 

回过神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从现场逃走了。

这说法听上去或许有些不负责任,请允许我更正:是在暗中通知了值守在附近的西风骑士之后选择深藏身与名,暗中通知的方法包括但不限于隔着花丛把没点着的蹦蹦炸弹丢到路过的巡逻骑士怀里,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

希望岩王爷能够看在我无意间阻止了蒙德的一场毁灭性灾难的份上,少扣我点工资,虽然是把人家骑士小哥吓得够呛,但瑕不掩瑜嘛。

我在一间花店的门前驻了足,那些被养在花盆里的花朵们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着的,身形娇小的店主正对着所有路过的人虎视眈眈,随时防备着他们忍不住出手在那娇嫩的花瓣上摸上一摸却又不肯付钱买走,白白害得她的宝贝打了折扣,眼下她笑眯眯地发出“呼呼”的声音,抬手制止路人的动手动脚却毫不含糊呢。

但吸引了我注意的并不是那些鲜艳芬芳的花儿,也不是被它们簇拥着的店长女孩,某个女性的叹息声捉住了我的耳朵,我不由得一个转身藏进了附近的幽暗小巷,将视线投向那声哀叹的来源。

“不行不行,满脑子都是迪卢克大人……”

没错,就是这句。我听得真切,也瞧得真切,站在花店门口高台上的那位怀春的少女,正捧着自己绯红的脸颊念着某人的名字想入非非。

我看见她双眼里闪烁着爱恋与欲念的光,似曾相识的感觉。

穿巷的风儿如此调皮,掠过我的身侧又吹拂起她颊边的碎发,她的嘴角勾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幸福微笑,在这城市中不为迪卢克所知的某个角落低低念诵着他的名字,少女的心事寄托给了知晓一切的风,可那声呼唤中蕴藏的思念并不会随着风儿而被那人感知。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她很美。

倘若工作结束时我在迪卢克的名字后提交了“可执行”的结论,得知自己暗恋的青年不幸身殒,她那双多情的眼睛一定会为他流泪吧,随后默默在内心之中永远封存那个叫“迪卢克”的名字,等到她嫁做人妇有了自己的孩子,当那孩子在未来的某一日眨着与她相同的多情的眼睛望向某个人,那个名字也许会如同被浪花推上海滩的贝壳无声地浮现,随着下一次的浪潮再度消失在深海。

这就是人类的情感。

我感慨着,长叹了一口气。我曾说过一个人的工作能力并非我考量的主要因素,是因为我更看重那些无法被替代的部分。失去了一位晨曦酒庄的主人,蒙德酒业也会在市场的缺口下迅速恢复先前的繁荣,旧日贵族的荣耀也并非系于莱艮芬德一身,蒙德的传承仍然会随着血液永续流淌,而唯有真正被寄托在迪卢克这个人类个体之上的,最为简单却也复杂的情感,被众人汇聚成浓烈的色彩,如血液一般的赤红,让我感到晕眩。

短暂的晕眩,正因我以永恒的存在去揣度人类短暂的生命,用一瞬的炽烈对抗漫长时间的不自量力才会成为我乐于所见的。

时间是最残忍的,它会像流水腐蚀岩石那样消磨一切。

包括肉体,包括记忆,包括情感。

但眼下,那抹红仍是独一无二的,它占据着我的视线,让我沉醉于陌生人的呢喃。

“如果你喜欢她,今晚我就把她给你绑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后响起,随之一条胳膊毫不客气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但我不得不说啊,啧啧啧,凯亚,你这个品位是不是有点滑坡式的——”

我拳头硬了。

“除非你想把蒙德就此夷为平地,否则把你的手拿开,我和你很熟吗?”

我僵硬地笑着转过头,用他下辈子也不一定能听到的温柔语气轻轻呼唤他的名字:“达、达、利、亚?”

“别这么见外嘛老伙计,我昨晚按照事先说好的去了你的房间,结果你和你的小情人双双放我鸽子,我好伤心啊!这你不请我喝一杯说不过去吧?”代号为“公子”的执行官大人坏笑着冲我眨眨眼睛,“走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哦。”

如果我早知道他口中“不错的店”就是蒙德城最负盛名的“天使的馈赠”,那我一定会在他分外亲热地挽住我手臂的一瞬间就把他那颗好看但毫无用处的脑袋给凿进脚下的石板路里。

但现在我跑不了了。

“别指望我会请客,我知道公子大人很有钱。”在二楼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后达达利亚就没闲着,我冷冷看着面前这个喝酒如喝水一般豪情万丈的酒桶,不,同僚,默默盘算起要把他丢在这里刷几年的杯子才够这一单。不行,算不出来,我怎么会知道迪卢克出手多阔绰会不会给自家的员工开出远高于蒙德平均水平的工资。

“别说扫兴话,这可是别的死神体会不到的极致快乐,我只和你分享!”他得意地笑着冲我晃了晃手里的空酒杯,朝着楼下的吧台叫了一声,“酒保小哥,续杯午后之死!”

我说实话,他喝酒的样子是挺迷人的……但我又不是人,我只觉得他聒噪。从旁人的角度看来达达利亚有些醉了——但死神是不会醉的,他的醉意不来自那些诱人的酒液,恰恰来自于坐在对面的我。

“进入正题吧,这里聚集的都是烂醉如泥的酒鬼,没人会在意你我说了什么。”我用指尖摩挲着透明的杯沿,试图触摸它折射出的光影,“我很好奇你跟岩王帝君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他真的能纵容你屡次破坏行规如此胡作非为么?”

我指的是之前他关于那少女所开的玩笑,但以玩笑的口吻践行玩笑一向是他做得出来的,我可没打算当耳旁风。

闻言他轻浮地吹了声口哨:“同样是规则的破坏者,凯亚,你可不能因为是受益者就否定钟离先生的契约精神啊?”

受益者?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而他探出食指在我手中的杯上清脆一敲。

“别辜负了杯中美酒。”

说罢他就放肆地笑了起来,没有感情也没有慈悲的执行官有一双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手,此刻却被用来从眼角拭去一滴虚假的眼泪,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觉自己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不,不是被忘记了,确切地说,像是被挖走了,甚至可能不止是一块。

“没必要在乎那些,伙伴,只要能够支付得起代价,你还能获得更多,更多!”他用力地拍打起我的肩膀、手臂,甚至捏了捏我的脸,倒真像是个醉鬼会做的事,“可是凯亚,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开心?”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还以为执行官大人的眼里只有‘执行任务’这几个字呢,我可以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这些话理解为你对我的关心么?老实说,真让我受宠若惊。”

他笑了,忽然露出了如他外表一般俊秀青年应有的真挚的神情,一把抓紧了我的手,吐字格外清晰。

“感动了?那要不要听我的,现在就告诉那边你的报告结果是‘可’,把你的小情人让给我呢?说真的,我对他也很感兴趣,与他厮杀一番也许会让我早已冷透的血液都燃烧起来吧!让我亲手了结他,而你会在一旁见证——来吧,把迪卢克让给我吧?”

我挥开了他的手,瞥见有什么燃着从他的双眼里一闪即灭。

俯身贴近了他的脸,我压低的声音同样清晰可辨:“真是急性子啊你,别想对他做什么哦,现在他还是我的。”

达达利亚狡黠地眨眨眼睛,露出他标志性的狐狸一般的笑容。

“有趣……被他听到你这样评价的话,表情一定很值得我细细品味吧。嘿,小哥,那是我点的午后之死,对吧!”

哦不,我居然会被这家伙的激将法气昏了头,完全忽略了近在咫尺却又分外熟悉的脚步声,这可太不像话了,凯亚,刚才宣誓主权的行为堪称愚蠢,可惜覆水难收,我要成为死神界的新晋笑话了。

“需要我提醒一下两位先生吗?Ich gehöre nur mir.”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迪卢克·莱艮芬德正手持托盘,身着酒保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Jour5.“如果我说我想成为一团不灭的火,你愿意被我融化吗?”

 

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午夜降临了。

天使的馈赠里依然喧闹有如白昼,酒鬼们叫嚷着推杯换盏,把呼喝声和玻璃酒杯的清脆碰撞声交织进六指乔瑟的琴声里,场面混乱又和谐。没人注意到充斥在我们三人之间那诡异的气氛,酒保迪卢克熟练地将三人份的不同饮品一一在酒桌上摆好,既不看我,也不回应达达利亚热切的视线。

我在看他,但达达利亚也在看着他这个事实莫名让我有些火大,尤其在我刚刚信誓旦旦地说了什么“现在他还是我的”这种不明所以的鬼话,好在现在我们三人同时选择了闭口不提以杀死先前的话题,让脆弱的和平稍微持续一会。

让我多看看他。

火焰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在头顶,带着不羁的弧度垂落到腰际,他低垂着视线,赤红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修长的手指裹在漆黑的手套里,利落的黑衬衣搭配纯白的马甲将他的腰身勾勒得极好,是连我都忍不住目光流连的程度,如果从背后抱住——

等等,为什么我会想象那种事情?

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红发的酒保转过身来用他那张面瘫的脸对着我,忽然从口袋里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巾躬身捏住了我的下巴,迪卢克动作轻柔地在我脸颊上擦拭了几下,又顺手将它塞进了我的手里。

“先生,脸上,沾上酒了。”

“哦,只是脸上吗?”我低头将那条质地柔软的丝巾铺在腿上摊开,摸着那熟悉的暗蓝色孔雀纹轻笑了一声。

这好像是我的东西啊,可我不记得曾经将它赠予过谁,迪卢克是怎么……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似乎不打算理会我的调侃,反而从容不迫地贴着我坐了下来,将那杯泛着金色的果味饮料推到了我的面前,又为自己取走了葡萄紫的那一杯,他向着达达利亚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自取仅剩的午后之死。

我拿过酒杯嗅了嗅,给我的好像是无酒精饮料啊。

“在下迪卢克,是今天的代班酒保,先生,怎么称呼?”

“我是达达利亚,你也可以叫我公子,如果迪卢克老爷喜欢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那我很乐意奉陪,嘿,该你做自我介绍了。”达达利亚把身子一歪,冲我眨眨眼睛。

“我吗?呵……我是凯亚。”

也许就是你六年前苦寻未果的那一位哦,如果你想听我亲口承认的话。

有那么一刹那,连我都怀疑自己看错了,迪卢克的唇角浮现过一丝微笑,但他只是在酒桌上交叠了双手掩住了半张脸,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在他对面的那个慵懒却又危险的男人。

“达达利亚先生,我想和你打个赌。”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不问赌注?”

“谁在乎那种东西,我只想跟你分个输赢,这样吧,”达达利亚坏笑着倾身朝向我,“就用你身边的凯亚先生当做赌注好了,如果你赢了我,我就告诉你有关于他的一个秘密,你应该对他很好奇吧?”

“喂喂,你们俩打赌把我扯上干什么?”我抱怨道。

“哼,不错的条件。但我要加一条:我要带他走,你不能来干扰我们。”

“我说,你们俩打赌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就算没人在听,我还是不满地继续嚷嚷。

“凯亚那家伙就随你处置好啦,可相应的你也得拿出同等的诚意来才行啊小哥,先说好我可不稀罕你身边的那个家伙,不如——”

执行官的眼神不对劲,他微微弓起的后背正像是等待扑杀猎物的狐狸,那双丧失了神采的眼眸正逐渐被战斗的欲望填满,是陷入癫狂的前兆。

“等等,达达利亚!”我厉声喝止他,我必须制止他才行。

“我知道,”迪卢克冷冷笑了,“那我就是你的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迪卢克,你疯了?”

他终于转过头认真地注视着我,隔着丝巾握住了我的手,又飞快放开了。

“赌吗?”他轻声说。

公子狂傲地笑了起来:“好,爽快!我更想沐浴着你的鲜血去体会筋疲力竭的快感了!说吧,你想怎么赌,不告诉你我‘诸武精通’的名头就算我胜之不武。凯亚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哦……你已经忘记自己曾经狠狠驳斥过我什么了吧?你说你没有那个打算,打脸来得真快啊,不是吗?”

我想要说些什么,但迪卢克再度抓住了我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迎上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灼热的体温从掌心传来,他笑得志在必得。

“达达利亚先生,我们来掰手腕吧。”

 

野蛮!迪卢克,我真是看错你了!

多新鲜啊!掰手腕!这就是贵族老爷的饭后消遣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是岩王爷给你的自信吗,你觉得你能赢过面前的执行官?就算不知道达达利亚的真实身份,从他能面不改色与我对饮几十杯烈酒的豪迈行为难道看不出这家伙不是人类吗?

呼……呼……

冷静,我有多久没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了?简直都不像个死神,也不像我了。

但不得不说,被一群喝高了的男性簇拥着大呼小叫,甚至还有凑热闹在一边下注的,确实挺有那个氛围,而且迪卢克人气还蛮高,我向来以为我的血管里流着的是冰碴子呢,眼下多少也被调动起来些许情绪。从身份上来说我不希望也不认为公子大人会给执行官丢脸,但从个人情感上来说,不对,我没有情感才对啊。

眼看着两人各自挽起袖子剑拔弩张,我当即抓住了迪卢克的手腕无视他不解的眼神开始替他把卷起来的袖子重新放下来扣好,这动作被达达利亚看在眼里,那家伙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凯亚,你在干嘛?!

呵呵,一团糟,迪卢克,从接上你这趟活儿开始我的职业生涯就一团糟,但专业的死神本就不会过多干预被判定对象的日常生活,虽然眼前这一幕好像也不是很日常。

我攥着丝巾在一旁翘起腿坐下观战,公子的好战是在同侪中出了名的,尽管他并不甚在意胜率,战斗时拼尽全力的那副不要命的模样还是令不少好事者敬而远之,向我邀战也已经快成了他的日常之一,所幸我至今还没有托大到应允那不理智的邀请。

冷静下来之后我觉得自己正常多了,至少恢复了死神应有的心智与感知,可以将自己从眼前的喧闹之中剥离,我承认我沉寂已久的心脏会随着他们二人之间的重心游移而有所波动,但也仅此而已。

“机会,稍纵即逝!”达达利亚轻喝一声,我却已将他的目的看穿,这场不见血的争斗或许会有波折,却无疑会以达达利亚的胜利作为结局,死神与人类的力量比起来差距还是过于悬殊,之所以迟迟不肯给迪卢克以绝杀不过是他的玩心作祟,又或者,他根本就揣着别的目的。

不,不对!

震惊的神情同时在我和公子的眼中浮现,从窥见那一瞬间他眼神时我便确信放水一事是不存在的,但不可思议的结果真切发生了,迪卢克嘶吼着重重将他的手臂压倒在下,骤然间迸发出的力量即刻便将二人对峙的战场就地击穿,四散的木屑飞快擦破了我的脸颊,伤口瞬间愈合,而我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随着人群中爆发的喊叫声而缓缓垂落。

“我赢了。”有汗从额上蜿蜒滴落,迪卢克用力甩开与达达利亚握紧的手,语气仍是淡淡的,他重新扣好了马甲的扣子,对自己刚才打碎的一张实木桌子丝毫不心疼。

达达利亚垂着脑袋良久,仍然盯着自己的手心,闻言低低笑了起来。

“愿赌服输,小哥,来吧,离我近些,让我告诉你凯亚的秘密。”

“那就不劳你大驾了,我会亲自跟他问个清楚的。对了诸位,今晚很尽兴,作为老板我宣布全场免单,当然,除了你。”迪卢克说着转向我,不容我拒绝地抓住我的手把我拖到一边,赤色的眸子灼灼逼视着我,“你们两位今晚的消费可是够查尔斯半年的工资,好好想想你要怎么还吧,现在,跟我回家。”

“如果了解了彼此的全部你们还能坚持现在的选择,那我佩服你们的勇气,”身后传来达达利亚不死心的声音,“但别忘记我的承诺!晚安,二位,枕着秘密做个甜美的噩梦吧!”

迪卢克死死攥紧了我的手,没有松开,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的,但我听得很清楚。

“不会让你逃走了,凯亚。”

 

“你昨天去哪儿了?”

“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和他同时开口,同时停顿,又同时再度开口。

“你还会亲自跑来调酒?”

“你为什么在这里喝酒?”

我有点头疼,不对,我不会疼。

此刻我们正并肩坐在去往晨曦酒庄的马车上,只有我与迪卢克两个人。驾车的缰绳握在我手里,行进速度不算快,反正夜已经深了快马加鞭也没有意义,巨大的车轮轧在石子上偶会发出“咯噔”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开很远。

起初他坐得笔直,微低着脑袋若有所思,但随着车身的摇晃许多事已经由不得他了,在竭力保持过平衡却还是撞到我的手臂大概三十次之后,他终于白了我一眼选择认输,干脆把脑袋搭在我的肩上闭起了眼,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我继续使坏似的。

好啦,我只是希望他能稍微放松紧绷的身体,先前在酒馆里时我就注意到他眼底有很深的乌青,若我所料不错在我们分开之后的时间里他应该是没合过眼的。诚然,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急迫的事件让他不惜这样折磨自己也要亲身去处理,但既然已经选择了陪他回家,我就还有耐心可以等上那么一会儿。

不过这跟我时不时把缰绳拉紧那么一两下并不冲突,在他因为突如其来的颠簸而猝不及防跌到我怀里的时候,我很恰当地露出了无辜的表情,歪头看着他的脸慢慢因为气恼而染上绯色,真是太令人心情愉悦了。

“凯亚先生,你是想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气死你的新主人吗?”

话是这么说,他并没有从我的身前挣脱,我只好大发善心腾出手来从他的背后将他稳稳揽住。

“哦?可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过新主人。”

“还记得我在天使的馈赠打的那个赌么?”他轻轻抓住我的前襟,挡住了自己的表情,“我赢了,所以你是我的了。”

……哈?

我瞪大了眼睛,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而他脑袋贴着的我胸膛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闷闷地响了一下。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啊。

我本想这么说,但真说出口的话也未免太煞风景了,迪卢克啊迪卢克,你还真是……究竟是怎么了,完全不像是那个冷淡又别扭的酒庄老爷,倒有点像个赌气的孩子。

而这样的一幕,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轻轻叹了口气,我催促着马儿继续向前,晨曦酒庄那红瓦的屋顶已然跃入了视野,远处不可触及的天际显现出浅淡的白色光晕,是初阳的征兆。迪卢克不知何时已然睡熟,想来先前确实是困倦极了,我轻手轻脚将他抱下了车,在女仆长亮到诡异的目光里小心翼翼地送他进了卧室,等我安顿好他想要起身离开时才发现他袖口的线头勾住了我的衣扣,只好俯下身动手解了起来。

不对,贵族老爷的衣衫,怎么会有多余的线头呢?

“迪卢克?”我试着轻声呼唤他,但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都用上这样的小伎俩了,我也不介意坐下来多陪陪他,于是抬手解下了四围的床幔让这狭小的空间更加昏暗些,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亲眼瞧瞧上边的花纹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良久,我抬手拨开他的碎发,看着他习惯性皱起的眉头,忍不住替他轻轻抚平。

“我怎么会逃走呢?”

我摇摇头,但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等待他醒来的时间好像很短,又好像很漫长。我看着日头渐渐攀着枝桠爬上树梢,在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上洒下许多斑驳的树影,期间爱德琳来敲门问过是否一切正常或是有什么需要,我正想站起来走到门边轻声告诉她迪卢克老爷还在睡梦中不便打扰,就因为起身太猛扯到了头,那时我才发觉这家伙不知不觉间把我的长发压到了身下,还一脸甜美的睡颜纹丝不动。

呵,我总还不至于为了他把头发剪了。

本以为这只是一趟普通的任务,工作之外不会横生什么枝节,就像一如既往的那般,我只需要在七天的相处之后向往生堂提交“可”或者是“不可”的裁定结果,然后等待着下一单资料的到来,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可我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

小灯草仍立在床头的花瓶里保持着我离开时相同的角度,无声散发着微弱的光,它像是不会枯萎似的,除非有人保持着每天更换新鲜植株的习惯,在家仆众多的蒙德贵族家庭中应该不是什么罕事。鬼使神差地,我将手伸向它所凭依着的素色花瓶,还未来得及稍加打量,就听见身侧那人悠悠醒转的轻吟。

“你醒啦迪卢克老爷!”我笑着拉开帷幔让绝好的阳光能够洒满他的周身,“时候不早了,你是要先吃饭、先洗澡还是——”

“那些鬼话还是留着说给别人听吧,”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心情看起来好像没有他睡乱的头发那样糟,“出去,我要换衣服。”

这是表示对我帮他换上的睡衣不满意咯?我耸耸肩转身离开,却听见他在背后出了声。

“花瓶。”

哦呀,被发现了吗。

我讪笑着把我顺手牵羊的战利品乖乖放回了原位,虽然就那么一会儿,我可是有很小心的,小灯草的叶子都没有被我压弯哪怕一丁点呢。

“那我就出去,听候您的吩咐。”我在门口朝着他躬身行礼,露出浮夸的微笑迅速关上了房门。

尽管没时间看清,但我的手指触感是不会说谎的。花瓶的底端刻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它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我大概能理解迪卢克对我的执念,可他的手段实在让我看不通透,只好心烦意乱地在怀里掏了掏,刚巧摸到那枚沉甸甸的“钥匙”。黄金质地的摩拉在我的手心泛着明亮的光泽,边缘细微的划痕像是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只苦于无法开口去言说,我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轻声哼起了不知名的歌儿。

“你在唱什么?”

迪卢克的身影出现在楼梯的转角,一袭黑衣衬得他愈发瘦削,脸色也稍显苍白,唯有发色艳丽一如往昔。

我笑笑:“稻妻的小曲儿罢了。”

“哼,你还去过稻妻。”

“提瓦特大陆遍布我的足迹,可别小瞧我啊,迪卢克老爷。”

我转过身来趴在楼梯的扶手上仰起头凝视着他,他的唇微微抿着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却偏偏扭过头不肯看我。

“爱德琳,去酒窖里把‘那桶酒’送到我的房间,还有两只酒杯。不要让人打扰,我要跟凯亚先生好好喝上一杯。”

刚巧路过的女仆长没想到主人冷不丁叫了她的名字,看她的神情似乎原本只是想在角落里探听些有趣的对话呢,可真正听清了老爷吩咐的她一改往常的波澜不惊,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呼道:“那是您珍藏了十六年的……”

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嗯,去吧。”

那姑娘只好提起裙摆行礼,随后匆匆照办了。

“刚睡醒就喝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迪卢克老爷。你吓到那位可爱的女仆长了,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急性子,终于想开了,打算忙里偷闲了吗?”我托着下巴打趣他,本以为会收获他的冷哼的。

“是啊,”他却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时间不多了。”

 

我们难得意见一致,他说得没错,时间的确不多了。

特意在楼下逗留了一会儿,我没能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反倒是女仆吭哧吭哧推着装载了酒桶的推车出现在我视野里时我选择热情地伸出援手,让她能只用一只托盘就盛下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

等等,那把餐刀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带着一些疑问跟随她回到了迪卢克的房间,又目送她安顿好一切离开,眼下已经是天会黑得很早的时节,我默默盯着酒庄的男主人熟练地将室内所有的照明用具一一点亮,然后在目击了他随手反锁房门的动作之后发觉自己的疑问增加了一些。

难道他想把我灌醉然后把我当场活体解剖了?

虽然完全不会令我感到恐惧就是了。

他对我的离谱猜测丝毫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在小圆桌前坐下开始以极其专业的手法醒酒,我则选择在他的对面坐下来整理好衣摆,时间如同握在手中的细沙一般逐渐流逝着,静寂的空间里唯有书桌上座钟指针的摆动发出响声,我扭头看向窗外渐沉的夕阳,等待他开口发起今夜的战争。

迪卢克好像执意在等,等待我的耐心用完,可我有得是耐心,最不畏惧的就是等待。

尤其,是在面对他的时候。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一个人被他在意的人永远记住,如果他们的生命本就是不对等的。”

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默地望着他。

“你问我之前去了哪里,刚好,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他起身走到我面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打开搁在我的膝头,露出里面的一只蓝色宝石的耳饰,“这种石头,想必你见多识广,一定认得吧。”

我紧了紧手套将它小心取出对着光线查看了一番:“是上好的夜泊石,但边框不是璃月常见的纹样,蒙德又没几个能有这种水准的工匠,迪卢克老爷,难道你……”

难道你亲手制成了这只耳坠,难道你曾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奔袭千里来往于蒙德与璃月之间,难道你已然获悉关于死神的真实了吗。

他不置可否,伸手过来从我的手中接过了那只他精心亲手打造的小玩意儿,目光沉沉。

“我来帮你戴上吧。”

“请你温柔点咯。”

我顺从地朝着他侧过头好方便他的动作,当然,我早已确认过他也好好地戴着手套,否则我可不敢让他就这么直接触碰我的皮肤,我的左耳的确有一个耳洞,只是不曾言明,他却知道。

他对我的了解,远比我所认为的更深刻。

我蓦地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耳畔落入他极轻的吸气声,凝视着他的同时他也回望着我,我没想让这动作僵持太久,只是想起璃月的同事曾经告诉过我可以从人的脉搏感知到相应的心跳,忽然很想试试。

“告诉我,迪卢克老爷,从我出现的那一刻,你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恐惧,亦或是愤怒吗?”

“心智脆弱的人才才会恐惧。”他的语气与脉搏的跳动一样平静,“而我明白这一切所代表的含义,从你的身影进入我的视野开始。”

见我没有放开手的意思,他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酒都醒好了,放再久口感就不是最佳状态,凯亚先生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说服我了。我挑挑眉利索松开手,上好的陈年葡萄酒那迷人的香气萦绕在我鼻尖许久,我早就按捺不住了,饮酒或许已经是我仅剩的爱好,美酒当前,还是不要辜负迪卢克老爷一番好意的好。

不愧是晨曦酒庄窖藏的佳酿啊,我默默感叹着不待他动手便自行添酒,不料说着要与我对酌的那人只是举起酒杯轻嗅了嗅,就将眉头皱得更深别过了脑袋。哦,我想起来了,资料里说他不喜饮酒,且让我逗他一逗好了。

“迪卢克老爷,莫非——”我摇晃着酒杯,故意拉长了音调观察着他的脸色,“你不善饮酒吗?”

他的脸飞快地红了一抹,这句话比我想象的效果还要好,酒庄的男主人带着略显委屈的怒气狠狠瞪了我一眼,赌气似的将手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随后开始像是挑衅一般地不断续杯又仰头喝下,直到他的脖颈都被染上了危险的绯色,酒精已然使得他连杯子都无法拿稳,他却还是倔强地迎着我的视线再度将酒斟上。

“喂喂,葡萄酒不是这么喝的……”担心他喝到神志不清我急忙抢到他身前,打算把酒桶或是酒杯当中至少一个从他的手里夺过来。哪有这样什么都不说就开始灌自己酒的,好歹给我多留点啊!我没想到只是那么一点酒就能有如此威力,他那副笨拙的模样分明就是不胜酒力,赤红的眸子里都开始泛着氤氲的水光了。

“你会醉的,迪卢克老爷!”

我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却不想这一句激起了他的脾气,迪卢克霍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抓着还有半杯酒的高脚杯朝着我就要靠近,而我已经退无可退,他的脚步如此虚浮怕不是很容易就会摔——

“啊。”

摔倒在,我身后,迪卢克的床上。

杯中残留的葡萄酒洒了我一身,此刻正沿着我肌肤的纹理缓缓流淌进目光所不能及的更深处,酒杯却从床边滚落,跌入厚厚的地毯里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葡萄混合着酒精的味道肆无忌惮地逸散开来,耳畔回响着他凌乱的喘息,胸口湿透的衣衫被来回无意识地摩擦着,有些难受,他的身子滚烫,压得我不能动弹,心跳声又那样吵,让我无暇分心去想其他。

岩王爷在上,不是我想要趁人之危,等他摇摇晃晃从我怀里撑起身子的那一刻,若你看见他的眼神,望见他眼中燃烧着的火,便不会意识到我本不可能受制于他的臂力而无法挣脱,任由他灼热的呼吸将这暧昧的空气升温,心甘情愿染上与他相同的赤红。

“你——”

我尝试开口,但回应我的是他轻柔的吻。还是那样生涩,仿佛在触碰一个脆弱的梦,他摸索着托起我的后颈,另一只手却又生硬地挤进我的指缝间与我交握,我不能挣脱,只是睁大了眼睛直到他主动将紧贴的唇缓缓分开。

他的眼眸湿漉漉的,只是一瞥,便赋予我如坠深海的溺感。

“我昏过去了么?”他轻声问,如梦呓一般。

“没有,可是你再唔……”

他用更深的吻打断了我,试探着想要就此将我体内的空气都抽干然后全部替换成带着他味道的,他的双眼紧闭,睫毛却轻颤着,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有着这样强硬的一面,居然不惜付出寿命折损的代价也要肆意妄为,偏偏,我快要被他点燃了。

在他窒息之前总算肯稍稍放松对我的压制,他大口气喘着,那双一向坚定的赤瞳浮动着明亮的光彩,我有些难为情地想要躲开他的视线,却被他捏住两颊强行转了回来,听他孩子气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我昏过去了么?”

“是没有,但是等等……等等!”我慌忙撑住他的身子为彼此留出一点空间,强迫着自己脱离他设下的甜蜜陷阱,这可贵的喘息之机终于给了我一丝思考的可能性,迪卢克,为什么?为什么即使直接触碰到我的身体你也不会因为死神的体质而陷入昏迷呢?

“因为我花了一大笔摩拉,让我对你的触碰带来的负面效果免疫。”像是能听到我所思所想一般,他自嘲地笑了笑,把我推在他胸口的手臂牢牢握住压回到我的头顶,我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他早已褪去了手套,毫无顾忌地触摸着我的肌肤。

“迪卢克,你——”

“今天是我第一次喝酒,”他忽然放低了声音,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别人都以为我不喜欢酒的味道所以只喝葡萄汁,但是他们不知道曾经有一个骗子对我说酒不是给小孩子喝的,而他会等到我成年之后陪着我喝下我人生中的第一杯酒。呵,傻子才会当真了一直等。”

迪卢克苦笑了一声。

“回答我,凯亚。”他将手撑在我的身侧,赤色的眼中流露出些许茫然,“要怎么做你才不会忘记我?”

我只能脸色苍白地回答他:“迪卢克老爷,你醉了。”

“是不是……只要在你的身上留下属于我的痕迹,你就会永远记住我了?”他绝望地笑了起来,抬手从身侧拔出了那柄锋利的餐刀抵着我的衣领将扣子一颗一颗缓缓挑开,而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撼动他的钳制,在试图挣扎的过程中他失手在我胸腹间划开了狭长的一条口子,但那渗着血的伤口就在他的注视之下瞬间愈合了。

“迪卢克……”

我不想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宁愿他任性一些就像先前那样,只因我无法回应他难以自抑的情感,我要怎样以空白去回应他如火焰一般的炽烈呢。

他的指尖抚过那道曾经存在过的伤口,凉凉的。

“可是你不会痛,甚至连伤口都不会留下,你会忘记我,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我闭上眼睛哀叹道:“迪卢克,你真的醉了。”

“我没有,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可以喝酒了,这可是你说的。为什么只有我记得这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经像是自言自语了。

“凯亚,你是凯亚,对么?”

“我是凯亚,但是迪卢克老爷,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心虚地笑了笑,起身试图推开他,“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可真像个吸血鬼啊。”

“是吗,呵……”

他的眸子忽然暗了暗,周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糟糕,他的模样真的有些不对劲,那双幽幽的红瞳里燃烧着灼灼不息的火,沉睡的火兽正在他体内苏醒,一丝诡谲的笑意爬上他的唇角,他用前额抵住了我的,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问道。

“如果我说我想成为一团不灭的火,你愿意被我融化吗?”

我没能回答,因为下一秒这个仿佛化身吸血鬼的男人就粗暴地扯开我的领口,低下头用锋利的牙齿刺破了我锁骨的皮肤,我能感觉到有汩汩的血液正顺着他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流淌而出,而他抬起头用灵活的舌尖舔舐着被染得殷红的唇瓣,呼吸都带着我鲜血的气息,赤红的眼眸妖冶极了,明明是张娃娃脸,却用那种引人犯下罪孽的眼神期期凝望着我,而更可怕的是,这个醉酒的男人对他正在引诱着我的事实有着清醒的自知。

我的喉结动了动,又或者,不只是喉结动了动。呵,既然你免疫了我的负面体质……

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迪卢克老爷,死神也是有欲望的。

我抬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压到身下,咬脱了手套丢到一边,用指尖触碰他滚烫的脸颊直至那热度足够将我点燃。

“你想试试看融化我吗?”

他用舌头舔掉了唇上最后一丝残留的血痕,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贴近了我的耳朵。

“那我命令你:不许愈合,直到——”

他抓住了我的手,将它贴到他胸口的位置,身躯因急促的呼吸而不断起伏着。我只觉得痒痒的,胸膛里有个东西沉甸甸地响了一声。

“我的心脏停止跳动那天。”

 

Jour6.“我从不畏惧死亡,更何况在终点等待着迎接我的,是你。”

 

每次回到房间,都会有位不那么陌生的客人等待着我。这一位,要说好久不见也是事实,偏偏不久前我还从别人那里听到过他的名字。

“信息部最近派活这么勤快了么?我手头这个还没下定论呢,好歹等我结束了这次的流程。”我用略带抱怨的语气说着,一面飞快将纽扣扣到脖颈,“但一码归一码,多谢你在那孩子身上花费的小心思,省了我不少麻烦。”

抱着画板的短发少年正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悬浮在我的床头上,面带微笑望着我。

“我之前就在想,可莉为什么毫无理由就对你这么喜欢,一口一个‘凯亚哥哥是好人’,直到我看到那副画听说了那个故事。不过,我这次来不是给你新工作的。”

我抱起手臂看着他:“你不是爱卖关子的人,阿贝多,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你这位深居简出的小帅哥亲临?怎么,往生堂被炸了吗?”

“话都说到这里了,你不妨去一趟璃月吧,”他眨眨眼,依然笑得温和,“往生堂没事,是钟离要见你。”

 

往生堂嘛,地如其名,不是正常的活人该去的地方,死神们不是活人,也没那么多忌讳,但论起把“百无禁忌”这四个字做到极致的,无人能出堂主胡桃其右。至少决定把地址选在闹市区这种事儿,就不是正常死神会有的操作。

钟离本人当然不在乎啦,还时常会坐在内堂的案几前静静坐着品上一盏香茗,说是藉此探听人间疾苦,在我看来嘛,岩王爷也会有觉得憋闷想要透透气的时候,人类的外观给予了他极大的方便,何乐而不为呢。

此刻我正踏足于璃月的土地,这地界说不上陌生还是熟悉,我时常会亲身前往往生堂述职,但工作起来就不好说会身处何方了。说来惭愧,大约是死神的在编职工严重不足,我们很少能有闲暇时间停下来发会儿呆,更别提蝉联了两千年业务冠军的工作狂魔魈先生了,如果不是死神不会死去,我真的怀疑某天会在死神小报的头条上看到他过劳死的粗体消息。

过了桥左转,再左转,到了。

“一个客户,两个客户,三个……诶,这不是凯亚嘛!”不出我所料,胡桃又亲自抱着传单跑出来拉客人了,远远看见我的身影就高兴地跳着朝我打招呼,“看你风尘仆仆的,留下来吃饭歇歇呀,累了就找个棺材躺一会儿——开玩笑的!”

见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前一个急刹车停住,我笑笑隔着帽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建议不错,可我习惯睡双人床,不知道棺材有没有双人款的呢?”

“哦呀呀?凯亚好可怕呢!”她夸张地睁大了眼睛退后几步,一脸嫌弃地冲着我摆摆手,“快去堂里吧,你回来肯定是有要紧事是不是,待我掐指一算——嗯,耽误不得,走啦走啦!”

说罢她便转身又开始拉住路人热情推销起最新的丧葬一条龙套餐,我耸耸肩抬脚就往大本营里走,不料甫一推门又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少年,听着魈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看他被我撞红的额头,虽说我们俩都不会痛,也总归是有点儿……

“原来是凯亚,你最近有看到公子吗?”发觉来人是我,少年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眉头。

“达达利亚么,他啊,在蒙德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呢,”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揶揄道,“还是这么严防死守,怕他趁虚而入劫走了你家帝君不成?”

不好,魈的脸色好像更黑了。

“哼,若有一日他胆敢沦落到那样闲散的地步……”

眼看着他即将抬手化出面具提枪疾冲到蒙德赠送公子大人天降正义大礼包外加百十个透明窟窿,我慌忙按住了他:“你多跑几单保证他忙到没空忙里偷闲,话说甘雨还在老地方加班么?”

可能是“加班”两个字触动了某些暗黑的回忆,少年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朝着身后指了指,吼了声“无聊”便化作一阵青色的风离去了。呵呵,我的同事们都是些可爱又有趣的家伙呢,各个身怀绝技。这样想着,我从浩如烟海的卷宗堆里翻出了忙到晕头转向的甘雨,看着她一边念叨着“工作还没有做完……”一边险险躲开滚到脚边的书简,我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先去找钟离报道而是没打招呼就不请自来,给恨不得分身加速的姑娘们增加一份计划外的工作。

“帝君最近好像有在其他国家建立分堂的打算,甘雨自告奋勇接下了理顺档案的工作,如果你打算调用什么数据,就来找我吧。”烟绯的脑袋从高高的书卷后探了出来,她扶了一把帽子,又掏出了从不离身的称和算盘,“如你所见,她没空应付你,但咨询我的话,要收费哦!”

“闲来无事,想查查自己从前负责过的工作罢了。哦,对了,费用记公子账上。”我笑笑,轻身翻过几摞书山跃了过去,随手给自己找了块平整地方坐下,而烟绯抄起厚厚的一部总录望着我好整以暇。

“是要调用你的工作档案吗?没问题,时间、地点、目标姓名,给出至少一条索引项目就能帮你锁定,包在我身上!”

“时间嘛,大约十六年前,地点应该是蒙德的晨曦酒庄吧,目标姓名——”我托着下巴略一思忖,“是克利普斯·莱艮芬德。”

“嗯,不会很久哦!让我看看……”她又像一如既往那般一头扎进故纸堆里疯狂翻阅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可惜都是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我正百无聊赖地等在一旁偷偷抛了几下摩拉,就听见她“咦”了一声,放平厚重的卷宗指着某一行来回读了几遍。

“唔唔,十六年前,蒙德晨曦酒庄,执行人是凯亚……确实有这么一条记录哦!”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是看你的表情,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吧?老实说,年代太久远我忘记了,那次的报告我提交的是‘可’,对吗?”

“不是哦,是‘不可’,你把执行标的准予放行了,”她摇摇头,郑重其事地看着我,“而且你的任务目标也不是克利普斯·莱艮芬德。”

我蓦地停下了丢摩拉的动作。

“是迪卢克·莱艮芬德哦。”

 

古色古香的茶室,配上尘烟袅袅的熏香炉,一应陈设看似随意摆放实则暗藏玄机,唯有更漏的水声清脆,时时响在静寂的空间里。

茶已喝了半壶,话却还未说过几句,我拾起一枚茶宠细细打量许久,还是无法将岩王爷的心思琢磨透彻。钟离手执一盏茶缓缓吹了口气,抬手用杯盖轻拂去漂浮着的茶沫,年长于我甚多的男人垂着视线微微一笑,语声低沉。

“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啊,凯亚。”

“当着自家顶头上司的面儿不正襟危坐才是当真不敬仙师吧?”我苦笑着打趣道,“我闲散惯了,让我与堂堂岩王帝君对坐饮茶还真是怎么说,如芒在背?叫我来,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指示不足为外人道吧,搞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这番说辞若是迁就我就大可不必了,我一向欣赏你直率坦荡,为人不拘小节,处事又知变通,连你也随着他们那般,未免也太无趣了。”

“事关生死,不得僭越。”

我收敛了戏谑的神色,端正坐姿望着他从袖中抽出一柄洒金的折扇,轻轻抖开摇了摇。

“今日召你前来,乃是为了一桩契约,正好,与你有极大干系。”他朝着我一瞟,略有讶色,“你受伤了?”

我闻言挑了眉:“小伤口而已,帝君不必担心。刚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向帝君打听,可既然帝君提及契约,难不成是要从往生堂的死神队伍里开除我了?”

“自然不是,只是以普遍理性而论,契约所定条件已成,总该推进才是。我要与你说的,便是你以代价换得部分味觉的契约,我赋予你品酒的味觉,从你身上提取了我所感兴趣的些许部分,契约存续直至——”他顿了顿,合上了手中的扇子,“直至你自己发觉了所付出代价的真实。”

“所以,”下意识捏紧了桌子的一角,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着平静,“所以你取走了我的记忆,而且不是一段,至少曾经与迪卢克·莱艮芬德的人生轨迹有所交集的那些部分都悉数被挖走了,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用那种期待与失望交织的目光看待我,我不知道他在渴望着我回应他什么,哪怕从一开始他就明白我是伴随着他的死亡到来的。”

钟离轻叹一声站起了身,踱着步子走到了我身侧,他将手掌按在我的肩膀,沉沉的力度令人安心。

“‘我从不畏惧死亡,更何况在终点等待着迎接我的,是那个人。’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凯亚,或许你小看了他,也低估了他火焰一般燃烧的意志。”

“钟离大人,请您告诉我,这个契约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或许不会在意每一次工作的经验和遭遇,不会记得每一位被我裁决过的人的面容和声音,但究竟要多么残忍才会允许自己的一部分就这样被生生掏去一块,就只为了,”我的手指在虚空中茫然地抓握着,却连空气都无法挽留住,“只为了可笑的、酒的味觉?”

“你竟然这样看待自己当年一意孤行的勇气么,凯亚?”钟离俯身抓住我的手臂,那双镂着金色岩纹的眼仿佛要将我整个看穿,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里夹着一丝痛心,“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无论如何也要履行与某个人饮酒的约定而甘愿付出任何代价的你,如今却来质疑我这双通透的神眸么?”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正如我不曾料到与他定下如此残忍契约的人正是我自己。

“所以您取走了我唯一想要保留的东西,因为只有它才是与我所求相匹配的代价,我怎会如此愚蠢……”

“你错了,凯亚。正因你对自己的执念深信不疑,我才认可你的觉悟,同样,我尊重迪卢克·莱艮芬德,因为我看到了他黄金一般闪耀的心。”

……心?啊啊,我也有啊,不就是我胸膛里那一颗装饰品么,它不会痛,也不会跳,更不会成为我一击毙命的弱点,甚至连负担都不是,它就在那里,也许曾经被谁填满,但此刻空荡荡的,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低低笑了一声。

“结束了,钟离大人,在你开口扰乱我的思绪之前,我已经在凝光小姐那里提交了这次的报告结果。”

“你真的认为这样就是结束了,也好。”

岩王帝君摇了摇头,缓缓将指尖点上了我的胸口,有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晕逐渐在他掌中凝聚,好像一只挥动着翅膀的蝶,而我只觉得体内有什么冰冷却汹涌的事物被不断抽离,闪耀的光晕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能感觉到死神处变不惊的绝对冷静正在取代我的不甘,我在恢复稳定,但此刻我想要追逐的是火一般的炽烈,是充满了未知的动荡不安啊。

“您要做什么?”

我一脸惊惶地望着他的手指,却发觉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这便是神的权能么?

“我正在修复你,孩子。新的契约需要履行,我会为你剔除对死神无用的杂质,让你不再感觉迷茫和痛苦。”

钟离的声音分明响在我的耳畔,却好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他的眼眸里没有喜悲,唯有看透了世事的淡然。我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说到底我本就无法违抗他的旨意,只有胸膛里蔓延开被什么啮咬着的细小痛楚,让我徒然地做着无用的挣扎。

等等,痛楚?

我拼命喘着气,尽管死神不需要呼吸的,我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这无用的动作来对抗那不断蚕食着我意识的痛楚,已经有多久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了,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那……是什么?”我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他掌心汇聚的光,它冷冷的,却非常温柔地闪烁着。

“是我没能在其他死神身上发现的东西,是生长于你体内的不应为死神所有的东西,它是你的弱点,但你也因为它而闪耀,凯亚。”光在他的手中湮灭了,钟离低下头注视着我,眼神悠远而深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此,我才好心安理得地取走支付给我的代价。我在蒙德的故人曾经告诉我一个说法,有些法术到了子时过半便会失效,甚是有趣。而你,你也应该回去了,去亲眼见证你选择的结局。”

我选择的结局?

“钟离大人,就从没有谁在契约当中反悔……”

他却伸手在我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制止了我说完那句话。

“食岩之罚可不是空话啊,我相信我的眼光,千百年前如是,十六年前如是,而今亦如是,你可不要挑战我啊。”

 

Jour7.“欢迎回来。”

 

我选择的,结局吗。

呵……

或许有些轻浮,但我绝非草率之人,过去千百年间的工作我从未出错,也不曾质疑过自己,而如今——

我再度叩响了晨曦酒庄的门,不知来处的风带不来我想要的消息,翅膀凝结了风的精灵轻轻落在我的肩头,一切似乎都还和几日之前相同,变换的唯有太阳在天空里的位置、远处小路上聒噪的鸽子还有为我开门的人。

“是凯亚先生呀!”长发的女仆看到是我,便格外亲切地笑着接过我的外衣,“迪卢克老爷说过你会回来,让我在这儿等着你呢。”

我朝着她点点头:“谢谢你了,海莉,你们老爷人呢?”

“老爷在厨房里跟爱德琳小姐一起准备正餐呢,一定是想要为了凯亚先生露一手吧!说起来老爷手艺很好,但很少亲自下厨呢,足以看出凯亚先生在老爷心目中的分量呀!”

看她笑得那样开心,我总觉得她误会了什么,不,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好像也不算什么误会。

我扶住了额头,同她问清了厨房的所在后便道谢离开了。先前承蒙迪卢克老爷关照有幸参观过这间庄园,很可惜厨房等位置不在此列,想来是他认为客人们用不着了解到这种地步,我没有路痴的毛病,照着海莉的指点寻找到那忙碌的主仆二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我的脚步停在了厨房门口,刚巧,看到他夹起一片厚厚的生肉排平整地放进了平底锅,伴着“滋啦”一声翻涌起的油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眼神如此清澈悠远,唇角勾起极浅的一丝笑意。

大抵是为了烹饪时能便利些吧,他还是将长发绑成了高高的马尾,袖子被挽起到手肘,露出他结实的小臂肌肉,那一向气质冷淡的男人此刻腰间围着和女仆长一模一样的白色围裙,不时与爱德琳交流着做饭的进度又俯身翻检着等待处理的食材,炉灶里的火光灼灼映着他的侧脸,他的轮廓分明是凌厉的,若有若无的笑却温柔,我总觉得若能被他注视着,连雪山常年不化的寒冰都会有所动摇吧。

嗯?奇怪,胸口这种微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那些空洞的地方星星点点地燃烧起来。

还有他那副忙碌着下厨的模样,总觉得很像……

很像……

啊啊,凯亚,快停下。

“还要在那里站多久?”冷不丁他开了口,“哼,要不是看到了你留的纸条,还以为——”

我倚在门框上,抱起手臂笑着应道:“还以为——什么?”

“没什么。”他掬了一捧水洗净了双手又在围裙上揩了揩,转过身背对着我又细细切起了奶酪,默了片刻,他轻笑了一声回过头,“欢迎回来。”

不妙。

真的很不妙啊。

我默默捂住了脸。

搞什么啊……这样一来,不就更像新婚妻子了吗。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波澜,“你们要做什么?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别看我这样,死神也是有自己的拿手菜的。

“是堆高高哦,凯亚先生,但是老爷特制的版本有个特别的名字‘蒙德往事’,我敢说大半个蒙德都找不出老爷这么好的手艺呢!”一旁的爱德琳笑着,丝毫不掩饰她为自家主人骄傲的心情。

是啊,她的骄傲,我莫名有些嫉妒,我可是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忍耐着,我曾引以为傲的耐心此刻荡然无存,而罪魁祸首还在那里绷着一张俊秀的脸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烤肉排的火候呢。

迪卢克·莱艮芬德,你可真是个残酷的男人啊。

可是我为什么要忍耐呢,我明明就很想触碰他,胸腔里那种有什么被缓缓抓紧的感觉如此清晰,他的一举一动分明就牵系着它的律动,而我的视线只能追逐着他飞扬的发尾,由着他将睫毛垂下的阴影遮蔽在我的心上。

“哼,这可是隐藏菜单——啊。”

他低呼着险些失手掉了锅铲,只因我终于做了那件从几天前就很想做的事,一个箭步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原来是这样啊,怀抱里的温度如此令我安心,我把下巴抵在他的颈窝,他僵住了,脊背挺得笔直,心跳得很快。

哦?迪卢克老爷,你该不会……

“隐、藏、菜、单?”

我坏笑着朝他的脖颈吹了口气,手臂感受到他不由自主的轻颤,正中我下怀。

尽管眉头皱起来了,可分明是很喜欢这样从背后被抱住的感觉吧。

“老爷!您没事吧!还有,凯亚先生……”

啊啊,我险些忘了。

“嗯,爱德琳小姐,可以请你出去一下吗?”

我笑眯眯地看向一旁无辜的女仆长,那短发的女性立刻抬手将碎发挽到耳后,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点点头,俯身行了礼便迅速收拾一番快步行到了门前,甚至不忘随手帮着把炉火调小了些,她竖起食指在唇边眨了眨眼睛,无声地将门牢牢关闭了。

“凯亚?!”

发觉我不安分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腰,迪卢克睁大了双眼想要挣扎,但很可惜,我已然获悉了他身体的弱点,如此狭小的空间不允许他激烈地反抗,而他身下的流理台高得恰到好处。

“你要做什么!别乱来,这里可是厨房……”

“抱歉哦,”我轻笑着用身体的重量压住他,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用那双惊恼的赤瞳瞪着我,“要弄皱你的围裙了。”

我低头封住了他想要吐露些什么的唇瓣,指尖缓缓撩起了他上衣的下摆,用指甲描着他肌肉的轮廓轻点在所有令他颤抖的位置,他正在失去抵抗的气力,有雾气在他的眼眸中凝聚,连耳尖都沾上了他长发一般的红。

呵,分明进攻的一方是我啊,我却要就此沉沦了,我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般渴望着他,那种冲动甚至强烈到让我忽略了他的意愿。

他重重咬了我的舌头,不痛,但抗拒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我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他,而他像只被逆着毛摸了的猫一般羞愤地瞪了我一眼,竭力掩饰着自己慌乱的喘息。

“肉要糊了!”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无疑是被我这番唐突的轻薄之举惹恼了,我只好心虚地笑笑,旋即惊诧地发觉胸膛里空荡荡的地方,已然被喜悦填满。

 

但很显然,这个男人想要填满的不仅仅是我的心,还有我的胃。

面前被高高堆砌成小山的食物集成体已经不能再被简单命名为“堆高高”了,我愿称之为食物界的巴别塔,一手筑成了这奇观的工匠大人还气鼓鼓地坐在桌子的尽头,手里攥着一瓶没贴标签的葡萄汁。

我抄起刀叉,下刀前也没忘记察言观色:“那我就不客气咯?”

“哼。”

哎呀呀,这是真生气了吧。

我叹了口气,开始专心对付面前这一堆过分丰盛的烤肉料理,该从何处下刀好呢?精心煎好的肉排浓香四溢色泽极佳,望之令人食指大动,切得极薄的奶酪片层层叠着,令他的好刀工尽显无遗,一旁装饰着酒庄自产的新鲜多汁小番茄,还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土豆块也被削平了棱角,圆润地被撒了一身的胡椒粉。倘若我有味觉,一定会忍不住大块朵颐一番,然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感恩迪卢克老爷的馈赠,顺便抱怨几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养胖的之类的话,哼哼。

很可惜,那样的画面并不会出现呢。

从这里切下去好了。哦,这柔嫩的感觉入口即化,我一连塞了许多块到嘴里,细细咀嚼着试图证明我并没有敷衍,我对我的演技还是比较自信的,如果没人阻止,我能吃下几十人份的食物,尽管我并不需要进食。

“啊,这等绝佳的美味,如果配上一杯午后之死,就完美了呀!”我试探着感叹了一声,他果然轻哼一声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拔开了手中瓶子的木塞,当着我的面儿给我来了满满一杯。

“想都别想,只有葡萄汁。”

我故意做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但他并不为所动,只是瞟了一眼被我吃掉了一大半的超级加量版蒙德往事,伸手取走了一颗小番茄。

“好吃吗?”

我拼命点头:“嗯,很美味!我非常喜欢!”

“是吗。”他俯下身捏住了我的脸,把那颗鲜红的果实戳进了我的嘴里,微微眯起了眼,“呵,骗子的话,果然只能信一半,你根本就没有味觉,为什么要骗我说很美味?”

“啊哈哈……原来你知道啊。”我心虚地挠了挠脸,总不能说是因为不想再看到他忙碌过后失望的样子了吧。

“所以当年在宴席上你吃掉了一整盘的堆高高果然是因为它离你最近吗……还真像是你这个男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哼。”他轻声叹气,“枉我误会这是你最喜欢的菜品,还——咳,没什么。”

没什么?不,明明就是有什么吧,我的确很想知道,可他的眼神在勒令我不准追问,我只好摊手无奈地笑笑,取出随身的手帕将嘴角擦拭干净。

同样的暗蓝色孔雀纹,是我的所有物。

迪卢克的瞳孔在瞥见它时缩了缩,发觉我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酒庄的男主人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抬手咳嗽了一声:“想出去走走吗?如果,你吃完了的话。”

我笑了:“乐意奉陪。”

 

蒙德的夜空可是很美的,我时常披着漫天的星斗孑然行走在辽阔的原野上,却极少会有这样的机会驻足去仰望它的灿烂。此刻我与迪卢克并肩立在那幽暗的苍穹之下,永不停歇的风吹拂着掠起我们的发丝,顽皮地把它们纠缠在一起便飘飘然松开了离去,又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扰乱谁的心弦了。

迪卢克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我们彼此沉默着绕着晨曦酒庄走上了几圈,各自怀着心事。我依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我望着他的时候总会忘记思考,而思考的时候又总是在想着他的事情。明明他就在我的身畔,触手可及的距离,他时常会流露出温柔的神情,哪怕只存在了一瞬,也不会逃过死神的眼睛。

他又在望着自己房间的阳台发呆了,有不怕生的鸟儿“扑棱棱”收了羽翅缓缓落在他的肩膀,才稍微引得他收回了视线,迪卢克抬手亲昵地摸了摸那通人性的生灵,又抖了手臂目送着它振翅飞离。

“是夜枭。”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就那样放着不管,真的没关系么?”

“什么?”明白他指的是那天夜里他在我身上留下的伤口,我还是决定装傻。

“哼,随你好了,我的承诺仍然有效,反正过了今天——”他轻轻笑了一声,“你会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对吧,凯亚?”

是啊,我会亲眼见证这一切的。

我将手按在心口的位置,难得神色郑重地看着他:“死神的承诺,跟你的有同样的重量哦。”

下一秒我就恢复了往常的神情,站在他身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趁势把手臂都搭在他的肩膀上,看他略有些不爽地皱眉,我心情大好。

“说起来,你都不叫我‘凯亚先生’了呢?”我紧紧地搂着他,而他只能无奈地轻轻拍着我的胳膊,“但我喜欢这样,先生先生什么的,太生分了,我也不想叫你‘迪卢克老爷’,今晚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身份头衔,你是迪卢克,我是凯亚,就这么简单,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它只是星星,不是什么别的。”

“就像你眼里的星辰一样么?”他回应道,唇边有着淡淡的笑意,“都依你好了,凯亚。”

“我经历过无数人的生死,迪卢克,我没有骗你,我的确不在乎。”

但现在——

我想要开口告诉他。

“但现在——”

等等,那是什么声音?

“教堂的钟声,已经这个时间了吗。”我怀里的他叹了口气。

时间?不对,不对。刹那间某个人曾对我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响起,是钟离。

有些法术……子时过半……

有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在我的胸口凝聚成一团清冷的火焰,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痴痴望着它熠熠闪耀着将迪卢克的面庞映亮,那个男人的赤瞳逐渐被清浅的蓝色所沾染,他探出手指想要去触碰,它却在接上的一刹那湮灭了踪迹。

那是什么啊?在我面前飞快闪过的画面,无法捕捉的一切。

“……一个古董花瓶作为见面礼,不成敬意。哟,这位就是您的儿子,迪卢克小少爷吧,真是可爱啊。可别叫我叔叔,还是叫哥哥吧,不然我会心碎的哦!”

“想逃出去的时候,就用一枚摩拉打开这扇门吧!就像这样——你自由了,迪卢克小少爷。”

“小灯草,你很喜欢吗?哈哈,让我给你变个魔术吧,就像这样,喏!保证你明天醒来的时候它还是这幅模样,唔,你问后天?后天也是,呵呵,它永远都会保持现在的样子,所以你也要保持现在的开心啊,答应哥哥好吗,迪卢克小少爷?”

“喂喂迪卢克小少爷,酒可不是给小孩子喝的哦!我吗?我是大人了,当然可以。想知道酒的味道?这……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呵,等到你成年的那天亲自去揭晓答案不也很好么?嗯,你要我那时候陪在你身边,这……咳,别这样看着我啊,答应你就是了,但是在那之前不准偷偷喝酒哦,一口都不行!”

“抱歉……答应我,迪卢克,活下去。”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片段涌入我的脑海,那些我曾对他说过的话,那些我曾与他做过的事,那些被作为代价促成了与钟离契约的缺失,拼凑成了完整的我。

没有时间了,我抓住他的手臂,我要告诉他,就现在。

“迪卢克,我全部都想起来——”

 

Jour8.“别离开我……”

 

“迪卢克,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在心脏被水形剑贯穿的一刻,我听见凯亚那样说。

 

那男人的身上,有死亡的气息。

初见我便知道,但生者,不应贪恋死亡。

 

凯亚,真是个笨蛋啊。

工作状态下明明那么聪明,在这件事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在装傻,不想懂呢。

我从不畏惧死亡,人类都会死的。但有个男人在死亡离我最近的那一刻对我说,死是很简单的,在经历了别人的死亡之后努力活下去才是勇敢的男人应该做的,所以你要活下去。

“活到死神来接你的那一天哦,迪卢克小少爷。”

现在想来,可真是句不负责任的话啊。

有鲜红的血液从我的嘴角缓缓流下,我的身体很快就会变冷,冷得如同那天夜里我所触碰到他的皮肤一般,我的心脏也会停止跳动,就像他的心脏不曾跳动过那样。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到底爱上了一个什么东西,凯亚。”

是公子吗,哼。来得真快,就像凯亚说的,真是急性子啊。唔,好疼……

“在我出手拧断你的脖子之前,离他远点。”

凯亚,生气了啊。别这样……我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我还是更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可是力气不够了。

他颤抖着将我抱起,企图用他的怀抱挽留住我身体正在不断流失的温度,我听见他的心跳,那么清晰。

那是本不应从他胸膛里感知到的,死神的心跳。

“迪卢克……别离开我……”他悲叹着将我抱紧,而我已无法将他的表情看清。

是这样啊,身为人类的我死去了。

 

“喂喂,差不多得了啊凯亚,好好看看你的小情人,你要把他憋死了。”

憋死?哼,怎么会。

身为死神的迪卢克·莱艮芬德,可是不需要呼吸的啊。

 

 

上一棒: @铲子杀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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